文/朱嘉雯
賈寶玉勤謹供奉的性格,實源於佛典,而他侍奉絳珠的信念也因而隱含了宗教的虔誠情懷。他曾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又對林黛玉嘆道:「當初姑娘來了,那不是我陪著玩笑?憑我心愛的,姑娘要,就拿去;我愛吃的,聽見姑娘也愛吃,連忙乾乾淨淨收著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飯,一床上睡覺。丫頭們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氣,我替丫頭們想到了。」
如果林黛玉再不肯原諒他,他便任憑高僧懺悔,也如同墜入地獄的冤魂:「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但只憑著怎麼不好,萬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錯處。便有一、二分錯處,你倒是或教導我,戒我下次,或罵我兩句,打我兩下,我都不灰心。誰知你總不理我,叫我摸不著頭腦,少魂失魄不知怎麼樣才是。就便死了,也是個屈死鬼,任憑高僧高道懺悔,也不能超生,還得你申明了緣故,我才得托生呢!」
愛情如宗教,也是一種哲學,德國社會學者Ulrich Beck與Elisabeth Beck-Gernsheim以《愛情的正常性混亂》指出:「愛情,是私生活中的神祇,是宗教消失以後的宗教,是所有信仰盡頭的終極信仰。」
《紅樓夢》作者書寫寶、黛對真愛的熱切追求,從前世到今生,成為一種接近人類仰望宗教尋求慰藉、非同一般的極度追尋,這不僅僅是出於需要生活伴侶的本能,事實上,我們對於「愛」更大的內在驅動力,來自生命中亦有奉獻的渴望,希望能夠以自身充為「侍者」,看守心中眼中的佛。
真愛如宗教,許諾世人生活的意義和無限幸福的願景。而愛情的實現比宗教不同處,卻在於「現世今生」即可/方能,畢竟不是在彼岸,也不能在靈河岸,它只能實現在今生今世。一旦得入了情人的法眼,我們立刻得到救贖。愛情是滋養靈魂的巨大力量。
為了實現愛,為了滿足為情人奉獻的渴求,神瑛侍者、絳珠仙草,只得雙雙下凡。(系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