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瀟君

午餐會議中，正想讚美牛排的鮮嫩，同桌幾位貴婦竟紛紛抱怨：「這牛排怎麼這麼柴？」「比小統一的差多了！」「待會我們去吃法式的好不好？」都把餐具放下，放棄這一餐。我看著那香氣撲鼻、外焦內嫩的牛排，沒氣質地問：「你們不吃，可以讓我帶回去給狗狗嗎？」在旁人錯愕的眼神中，我邊打包邊拍照傳給女兒：「今晚狗狗有大餐吃囉！」

看我繼續享用美食，對面一位女士忍不住問：「你真的嚥得下去啊？」我笑著點頭，在她們不解甚至有些嫌惡的眼光中，心中為她們感到可惜：她們錯過了人生中一分很不錯的滋味。我猜，她們或許也在心裡好奇我這沒品味的女人怎能吃得這麼開心。

看著她們的眼神，突然想到，我不只味覺，就連穿著也常有不同見解。

一次在超市的小店，看到一條滑滑冷冷、口袋還鑲著彩邊的長褲，一試穿就愛上，立刻買了三條！舒服、耐穿、便宜，睡覺可以穿、做家事可以穿，出門搭個外套還時尚感十足。回家後想想，又開車回去再買幾條，送給女兒、朋友、客戶，邊送邊誇口這是「新科技布料！」

昨天和老友夫婦吃飯，我特地穿著我心愛的長褲，還送他和太太各一條。老友好奇地摸了一下，忽然放聲大笑：「可憐的窮家孩子，這就是尼龍啊！搞不好還是太子龍！」他們夫婦笑得直不起腰來，笑我還不捨得把標牌拆下來，等著有人詢問時，讓他們看是什麼質料什麼牌子的好東西。

太子龍，是我們小學初中時候的材質品牌，聽過，但絕對穿不起，只能在心中羨慕，羨慕著羨慕著，時間居然就這樣過去了，難怪幾十年後見到，竟然會驚豔。我也笑了，笑自己終於穿上夢想的太子龍，雖然是晚了幾十年。我告訴好友，已送出去好多條，都沒人像他這麼毒舌，當場拆穿我的簡陋無知。

但我想，享受到舒適長褲的人是我；享受到分享快樂的人，也是我，我賺大了！

大女兒常春藤大學畢業，又去名校修管理碩士，如今當了創投公司CEO。她告訴我：「媽媽，你最大的資產，就是你小時候太窮了。要是我也像你那麼窮過，我早就飛黃騰達了！」我突然感謝那些在路邊撿吃的，穿著破舊衣服，心中只掛著爸媽心情的時日。那種赤貧，一無所有，只想活下去，只想讓媽媽笑一笑的心態，訓練我對人生配備要求很低，只求活著，能活就能笑。

去年回台演講，文友問：「聽說您小時候從沒穿過新衣服，是真的嗎？」我笑說：「現在也沒有呀，全身上下都是二手貨。」善良的朋友驚得從椅子上摔下去，當場要拉我到樓下百貨公司買衣服。她指著身上毛衣說：「這很便宜的，才三千塊！」

我內心小算盤一打：天啊，一件毛衣一百美金？我全身上下連皮包襪子鞋子熱水壺加起來都不到一百塊欸！

曾看到一個標語，「人活著，要講究，不要將就。」我拍手大笑，將就，才是我最厲害的存活術。

將就，讓我家狗狗吃了一星期牛排大餐；將就，讓我穿著鮮豔尼龍褲還覺得自己美如仙；將就，讓我身穿二手衣對滿身名牌的好友們自誇「物美價廉」。

姊姊對我說：「你現在環境好了，把身上那些窮酸氣收一收吧。」我嘴裡「嗯嗯」應著，心裡卻笑：才不收呢。女兒說得對，幼時貧困留下來的習氣，是我的最佳武器。當年我一無所有，如今我擁有的每一樣豐盛，都是貧窮悄悄塞進我手心的禮物，是我這一輩子最無價的寶藏。這窮酸氣，就是我活下來的證明不換、不丟、不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