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曉得什麼時候亮了。圖/River
王宥勛/台北市薇閣中學三年己班
天不曉得什麼時候亮了。
晨光熹微,光芒似孩啼乍破,自山陵凸起的肚子迸出,然後日頭漸漸探出,山的弧線依約地愈發模糊,四周只有亮白的光暈,幸福而溫暖。你想不起那時的光景,卻又無法否認它塑形了你:那痠痛的肩膀,無眠的夜晚,放不下的擔心,以及迎接生命的喜悅。這些過去的回憶你不會曉得,但那份愛你卻懂得。
太陽離開了山稜而完整,你的回憶也漸漸零星出現,像是從老榕樹間篩落的日光,雖然只是一點一點地落下,卻叮叮噹噹地在腦海裡迴響。奔跑、興奮、跌倒、啜泣,錯綜交雜在一起,揉捏成一團分不清的記憶。沒有嘗過的食物,沒有摸過的觸感,一切是如此新奇,好像它們剛出生自世界一樣。你摸著老榕樹,在陰影與光點之間玩耍。
日高了,榕樹的影子短了,玩樂的時間也短了。你坐在紅色磚頭之間,念著一些琅琅上口的字句:「筆乃蒙恬所造,紙乃蔡倫所為。凡今人之利用,皆古聖之前民。」「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你不想知道這些空談的意義,只顧著問太陽為什麼東邊升起,月娘為什麼反覆不一?你不想讀這些遙遠的詞句,只想在紅土操場上遊戲,想著戀愛的滋味該是多麼甜蜜;你不在意考試的成績,只想著什麼時候上高年級,猜測自己與成人的距離。
斜陽極其眩目,一如你苦苦等待的青春。球場上燃燒的靈魂,影子裡牽手的兩個人,家中與父母的齟齬,學校裡和朋友的談天……它們是不同顏色的雲,架設起天邊一片七彩斑斕的黃昏。考卷一張張像是輕輕掠過的飛雁,並沒有輕重可言;日落也似乎太過遙遠,你以為你還擁有好多時間。
複習考、模擬考、段考,以及更多模擬考接踵而至。你忽然覺得生命好像什麼也不剩,只有每天馱著凝重的夜色與沉甸甸的背包回家。你又看見那些童年時背過的書,望著桌上一疊的考卷和一枝枝快要乾涸的筆,不禁感慨長大似乎沒有那麼好,向晚的夕陽同時代表它有不美的地方。你渴望狂野的心不被成長的形體役使,逃離這個快樂荒蕪的世界,回歸豔陽高照的正午,當字句的意義無所謂的時候。那些句子的意思你懂了,可是當時快樂的心情你卻不懂了。
你問自己,天什麼時候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