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念慈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說：「九月中，氣肅而凝，露結為霜矣。」每年霜華一降，金風急奏，秋天就要結束了；天涼，白露成霜，草木搖落，遠山抹上寒色，整片天空都安靜下來，人們於是仰望著澄澈碧空，期待秋收、期待冬藏，也期待著某個人履霜而回。

果然是想念的季節了。

都說：「鴻飛霜降。」不管飛得再遠，鴻雁年年歸來，而人間的游子歸期始終不定，家鄉還在千里之外，那霜雪走著走著便叫人沁心；宋朝的黃庭堅甚至說：「我行於野兮，不敢有履聲。恐親心為予動兮，是以有履霜之憂。」他在外闖蕩，卻擔心腳步聲擾了家中的父母，使雙親憂心，實在是霜寒露重，淒清之景開啟了人的想望，如賣火柴的小女孩，分外渴盼一點溫暖，一點與幸福的連結。

想得太深、太重，難免兩鬢飛霜，蘇軾與王弗不就是這樣嗎？武俠小說裡的練霓裳不也這樣？那不是歲月催人，是悲喜交加成霜，把青絲染白，你以為不過一念牽掛，卻爬成了三千煩惱，再難以梳理。其實，想念也可以試著放慢腳步，舉重若輕，念與不念，不過都是自己在雪地上的足跡，哪怕行跡遲遲，走過去便好了；就任記憶乾乾淨淨地埋藏，那些小軒窗下的美好，誰也不要驚動，多年以後想起，依舊窗前明月地上霜。

再說了，霜雪也不全是涼薄的，比如霜降時節的柿子就很甜蜜，在乾燥、脫澀過程中滲出糖分，於表皮凝上一層柿霜，甘甜味美，還有清熱潤燥之效；柿子碩大渾圓，紅潤可愛，懸在樹上像是一盞一盞的小燈籠，把深秋點亮，這幅景象確實讓人感到世事如意、好事成雙的喜悅。據說齊白石大師生平最愛柿子，甚至自稱「柿園先生」，一系列的柿子圖更是天真而充滿意趣，幾筆便勾勒出纍纍紅柿，再以工筆細琢一隻小螳螂，這畫面倏忽便和諧了，一花一果、一蟲一鳥，不論身形微小或者巨大，在這世界上都有自己的位置，各守其分，彼此相安。

我覺得相安便是好意頭。

此刻秋已盡，冬將至，天地萬物開始斂藏，一切都將歸於沉靜，但眼前仍盛放著燦亮菊華，滿山丹楓，彷彿是為了安撫那些思鄉的離人，而燃起了溫暖熱烈的色澤。有時人生不免冰封霜降，好在走著走著，我們便脫去一身的青澀與枯瘦，漸漸懂得自我圓滿，硬是把沿路的風霜雨雪，都品成甜甜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