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長春

二○○三年，當粘碧華出版中國傳統《刺繡針法百種：簡史與示範》（雄獅美術出版）一書時，也開始大量收藏國外古文明刺繡專書，歸納整理世界各地的針法。她的研讀方式是以實際的針線與布料，將不同書上所提到的相同針法，像作筆記般地一一繡出，並作步驟示範與比較分析。

針法因應時代需求而產生

粘碧華認為刺繡史很重要，針法是因應時代需求而產生，與戰爭、經貿、遷徙、生活需求、新技術發明、宗教與政令等與人類生活環境變遷有關，亦能透露當時的審美觀。例如：兩千多年前，歐洲大陸、地中海與亞洲很多地區成為羅馬帝國的殖民地，並受羅馬文明千年的影響，再經各地文化交流後，針法都發展得很好。

「相似的針法，在德國、瑞士、英國與亞洲又有不同的名稱。」粘碧華表示直針與鎖針所發展出的系列，猶如家族樹蓬勃地發展，同樣的開口鎖繡，德國人與瑞士人表現不同，務實的瑞士人會將針法修飾得稍微活一點；至於類鎖針，英國人又將瑞士人的繡法化繁為簡。

「長短針的直針利用，可繡製如畫。」她指出尤其在戰亂時，直針系列能夠最快最好地繡完一件作品。就像中亞地區的人在逃難時，在連繃子都缺乏的情況下，還得用刺繡養活自己與一家人，因為直針系列或十字繡針法相當實用，數經緯紗就能刺繡。

走出中世紀 繡法百花齊放

西方在宗教革命之前，刺繡是為權貴，如君王、貴族，或教皇、主教等高級神職人員服務。針法都是保存在教會與貴族間。神職人員諸如主教與紅衣主教，穿的衣服都有固定的名稱，繡品用的是經由威尼斯與伊朗從東方進口的絲線，而作為布地的麻，則是從法國與荷比盧進口。

宗教革命之後，人的思想從宗教的禁錮中解脫出來；此時，一般平民信徒無需再藉由神職人員的中介，而得與上帝直接溝通。再加上個人自由意識的解放，針法也也開始有所變化。英國是在十三世紀都鐸王朝之後，針法才慢慢解放至民間。此時，聖經故事、基督聖家、聖母與聖徒聖像等宗教主題，退居為背景圖案；而繡出象徵天堂金黃色彩的金蔥線繡法，也漸漸不被民間採用。

這個年代，人類開始在思想上探險，完全創新的自主權，讓藝術充盈著極端的裝飾性與個人性的表現。昂貴的絲綢與絲絨不再為家庭手工業所用，用的是當地流行、較粗的羊毛布料與毛線來繡，因為當時歐洲的畜牧業很發達，而富麗花俏的針法亦大量衍生出來，所繡的都是一些奇花異草。對於繡法從中世紀的權貴豪奢中解放出來的這一段歷史，粘碧華很感動，因而創作了〈走出中世紀〉一作，傾訴民間針法猶如百花齊放地展現無限生命力與繽紛多彩。

她說：「我的想像是一株株的奇花異草，從一個中世紀哥德式教堂前的庭院荒草堆中長出。所用的都是中世紀之後的針法。在構圖繡製前，先進入腦海裡的是義大利十六世紀，宗教革命時代的畫家朱塞佩．阿爾欽博托（Giuseppe Arcimboldo, 1527～1593）以植物蔬果所組合的肖像畫。」

她表示中國傳統絲線繡，一定是兩、三股撚在一起，有一定的規格，繡起來較平薄細緻。但，〈走出中世紀〉是以英國提供大學織品系的實驗工廠裡，所覓得之各種色澤之中間色系線材，如絲、棉、麻、混紡等來繡，粗細和撚度也各不相同，有細撚的線，也有與毛條一樣粗的線；她將這些線材用來分絲分縷，所繡出的作品既親切休閒又不失高雅清新。

「間色系色彩表情較為內斂，多色線材撚在一起的合色，能夠暖和人心。」她認為文化的不同，色彩的喜好亦不同。中國人崇尚的顏色是鮮豔亮麗的正紅與正黃，例如：第一染的黃是明黃色，第二染與第三染時，顏色就混了。

我以我針繡古今 網繡宇宙

「我不停地追尋針法，但投入之後，才發現實在是太浩瀚了，因為一種針法只要通了之後，就可以繡出千變萬化的圖樣來。古文明的圖像與出土文物都是入古出新的很好養份，但勿一昧抄襲古人。不論在圖案與針法排列，我都有重新設計與創新，變成自己的創作。」粘碧華這麼說。

不僅是西洋針法，就以中國網繡圖案，粘碧華從梁思成所註解的宋代李誡編修的《營造法式》（一○九一）汲取靈感，將中國古建築千變萬幻的窗欞幾何圖案，以網繡針法繡出。另外，她自己開始注意台灣古建築的窗欞圖樣，如二崙惠來路的磚窗、社口炎宅的木格窗、二崙廖氏學堂的木門與窗欞紋樣，而將其一一繡出創作，甚至還自費到新疆與台灣偏鄉小學教學播種，讓刺繡的種子，於孩童心中發芽，將來不僅可作為維生的一技之長，更好的是還能提升到研究與創作的範疇中。

〈刺繡虛擬實境：我以我針繡古今〉一作，是粘碧華在各個不同的六十公分直徑的木板上，使用髮夾或塑膠線等現代媒材，以網繡的針法繡出虛擬手機介面的生活，藉以反省人心早已被數位網路給綁架了；如〈交友網〉作品，以白色塑膠線形容工業社會的「錯綜」，以傳統線材空心扣針法呈現人際關係的「糾結」。

〈氣象網〉一作中，海嘯浪花旁的透明圖表網路，象徵一個人的命運好像似有若無的網路圖表般，於人生風浪中起起落落，看似錯綜複雜，但實質上，脈絡相通，一旦機緣成熟，便是一張實踐人生使命的計畫網。此外，還有〈文藝網〉、〈網繡龜背紋〉、〈傳統工藝網〉、〈交通網〉、〈星球網〉、〈導航網〉、〈資訊網〉等等。

石濤說：「筆墨當隨時代。」置身於當代的網海中，粘碧華不僅以自己的針法，穿越時空繡古今，甚至還縱橫交織，網繡宇宙了。

 參考資料：

❶粘碧華撰，〈英國中世紀刺繡的針法簡介〉、〈古文明刺繡的針法書〉等。

❷粘碧華撰，〈八十二年度染織繡工藝研討會研究報告摘要〉，台灣省手工業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