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白布,也不是尖石。我只願作螢火蟲,任人世間無窮黑暗、社會上狂風暴雨,我只保有這點微光,直到老死。」----劉枋
最初見到劉枋大姊,約在民國六十二、三年,那時她是婦女寫作協會總幹事,穿合身的旗袍--不同於其他大姊作家穿寬寬鬆鬆的。她行動麻利,言詞明快,張羅婦協大大小小的事。
熱心,大動作,但是另一方面,又覺得她有溫婉的一面。據說,就是那種特殊的綜合特質,所以很有男性緣,也很有女性緣。
她當婦女作協總幹事(當時沒理事長)十三年中編了不少集子,包括英文譯本。辦的活動更多得不可勝數。我是會員之一,看到了這位又是「作家」又是「做家」的前輩,打心底敬佩。一般作家只願別人為他們服務,不願服他人之務。這是文人的通病,劉枋簡直熱心過頭。
劉枋倒也沒有因為愛做事而少寫作品。最有趣的是她因為認識作家多,於是筆下把一個個作家、藝術界朋友描敘出來,竟出了一本《當代作家別傳--非花之花》。從張秀亞、琦君、林海音、徐鍾珮、朱西甯、王藍、司馬中原到顧正秋、金素琴等等。
文如其人,筆鋒俐落明快,一下子把每個人的氣質點出來,而每個人有什麼或成就或趣聞,也介紹出來。但她從不寫人家隱私,這是她的「厚實」,山東人那種厚實。
很奇怪的是,有一天她突然離開台北,我們去高雄佛光山,居然看到她。她的人完全變了,她不再快步的跑來跑去,而是行動遲緩,原來她腿有病,她本來想皈依佛門,星雲大師說:「劉老師年歲大了,出家受苦會吃不消,還是做在家居士就好了。」
劉枋還是在佛光山好幾年。後來回台北,也回過大陸濟南老家,也去她當年念大學的地方--北京,還有當女兵走過的很多地方。
如果就一般人的說法,她一生多波折,五四運動(一九一九年)那年出生,小時候母親病逝。父親雖曾是縣太爺,但是在那內亂、外患交併的年代,她也跟著大時代流離。大學時讀化學,但一生喜愛文學。讀書時就奉父命結婚。後來自己投入抗戰陣營到大後方。
抗戰勝利後,教過書,演過話劇、編過報,北平入共產黨手中之後,她接著到台灣。而先到台灣的丈夫早已有外遇。離婚後來又另外結婚,但也沒有結果。
她到台灣,除了當過記者、編過刊物,也做多年婦女工作,包括為婦女寫作協會忙碌。
曾在一篇自我書寫的〈我〉一文介紹自己。她說出校門時大學老師告訴她們:「現在你們是白布,社會是染缸,久了後會染黑。現在你們是剛剛崩裂的尖石,鋒稜銳利,但長年滾擦後,會變成圓滑的鵝卵石。」
當下她自我認定:
「我不是白布,也不是尖石。我只願作螢火蟲,任人世間無窮黑暗、社會上狂風暴雨,我只保有這點微光,直到老死。」
不過,她的光終究不夠明亮,即使文筆好,即使為那麼多人服務過,即使做過很多工作,到老了,一般人不知道她,老友漸凋零,年輕一輩也都忘了她。更年輕的完全不認識她。
轉眼,八十歲近九十,她一家三個老人都病,兒子中風多年,媳婦類風濕關節炎,卻住在老公寓四樓。上下樓梯都累。
近年我為了採訪及編婦協五十年,曾接過她出來吃飯、開會,但是去到她家樓下,她不讓我上去。我知道,她不願意小輩看到她家裡那種景況,我也只有恭謹從命。
最後一次見到劉枋大姐,是在醫院。又瘦又小的縮在病床上。
想起三四十年前初見她風華正盛的樣子。一彈指,螢光已逝。
【編按】
藝文界的知名作家劉枋日前病逝,為她豐富慈悲的一生畫下句點。
劉枋於民國七十四年,皈依在星雲大師座下,為佛光山的文化工作盡心盡力,並接引不少藝文界人士與佛光山結緣。
劉枋,筆名狄荻,一九一九年生於山東省濟寧縣。曾任《西北日報》、《南京益世晚報》、《京滬日報》、《公論報編輯》、《全民日報》副刊編輯、《文壇月刊》主編、台灣省婦女協會文化組長、中國婦女寫作協會常務理事兼總幹事。作品以小說和散文為主。小說直接用外在的動作和語言去塑造人物,在嚴肅的主題外不失其趣味性。散文作品亦刻畫細緻,筆勢奔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