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克襄

一般非觀光景點的偏遠地區，往往人跡罕至，若有住家，多為寂寞老人。當他們看到友朋造訪，往往特別高興，樂於協助。

在苗栗淺山旅行。一如過去的走路，我參加的登山隊，刻意遠離開闊的縣道，繼續沿山邊的產業道路前進。山路不寬，卻有樹林遮蔭，同時避開了汽機車從旁呼嘯而過。

一段路程後，前方出現伯公廟，產業道路分成兩條。右邊續行有戶農家，遙遠的山後出現採礦之地；左邊繼續陡上，依google的路線顯示，翻過山頭可回到縣道。

我們在伯公廟休息用餐。農家有位婦人出來探看。此地少有人煙，突然來了十多人，她當然想知道我們的底細。婦人是嫁出去的女兒，利用假日回來探親。我們告知目的後，她警告前頭有山崩，許久沒人前往。

我們聽了很洩氣，好不容易走上來，若再折返，還得花半小時。上星期才迷路，挫敗而返。如果這次再失敗，隊員的心情勢必受影響。能夠一整天漫遊在鄉間，不用走在柏油大道的快樂，誠乃健行最美好的時光。

我因而不斷再探問，如果只是徒步，難道不可能，有無登山隊來過？這樣的探問，總希望對方回以小小的肯定，但她嶄釘截鐵地搖頭了。我不信邪，隊員用餐時，決定和兩三位循產業道路探看。

沿山坡緩上，經過一些露營場荒地。繼續按圖索驥，狐疑地往前，突見一棟二樓民宅，被果園環繞，還有輛四輪傳動的吉普車停在一樓空房。走上二樓，一對老人家出來探看。他們利用假日上來照顧果園，平常住在苗栗市區。山路陡峭狹隘，老先生八十多歲，竟有能力開車上來，頗讓人吃驚。

我們表明來意，探問有無山路可以翻到縣道。他答以上來轉彎處有一溪澗山溝，可以冒險上到稜線。但那兒山勢險惡，二十多年前只有一支登山隊走過。我們上來時有注意到，研判是山羌或山羊攀爬的小徑。他繼續強調，從那兒上去遇到一棵大相思樹，下切稜線，滑下去一陣即可接到縣道。這樣崎嶇難行，我打心底謝絕了。

幾位隊友都不會講客家話，路況又說不清，相對的，我們感覺老先生對陌生人的疑慮，山路狀況講得隱約，前頭狀況保留許多，看來並不希望我們繼續往前。空氣有點凝結，正要告別離去。看到他正在晒銀杏葉，意欲泡茶喝。由此再東聊西扯，多談了些果樹的栽種心得。話題由此聊開，彼此好像有了友誼的氛圍。他確定我們只是一組登山隊，才好心地補充，從他家後面的產業道路繼續往上，直走到山頂，也會遇到那棵大相思樹。

我們回到伯公廟，那位婦人帶著女兒出來，正在享用隊員沖泡的好茶。我們去探路時，婦人和隊友聊得很愉快。此時才知，還有兩位七、八十歲阿嬤住在農家。這麼深山的地區，過去竟有小偷群到來，藉著買雞之目的，跟阿嬤們行騙。一個人假裝要買雞，走到雞舍時，另外幾個人偷偷潛入屋子裡行竊。

有此不快經驗，他們對陌生人初時都會充滿敵意。但相處熟了，知道來意才放寬心胸。旁邊菜園裡栽種了蔬果，幾位隊員在此摘了許多辣椒，都是她們免費送的。還貼心地給了塑膠袋，好讓大家裝填。

告辭後，我們再度拜訪山上的老人家。一位客家隊友，特別上樓跟老先生打招呼，結果一聊便是二十來分。老先生熱心的手繪地圖，還告知如何抵達。我們上山後，他再專程開吉普車追上，怕我們找不著，想要親自引路；但路況太差，吉普車開到一半陷在泥溝裡，反而要我們解圍。

這兩戶人家為何這麼暖心幫忙，願意跟我們熱絡互動，其實顯現了一個旅遊內涵的深意。一般非觀光景點的偏遠地區，往往人跡罕至，若有住家，多為寂寞老人。當他們看到友朋造訪，往往特別高興，樂於協助。但也害怕文明世界的陌生人，帶來不好的惡習，甚而出現竊取的行為。

反之，帶著善意拜訪，往往是一良性互動，有助於幫偏地方帶來活絡生機。這是長程走路和漫遊最可貴的結果。當地方人口外流，只剩老人家居住，如何減低荒蕪，創造產業，合宜的鄉村健行，或許最能帶出這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