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禎苓
說起尖峰巷孩子的遊戲場,大抵不脫巷弄、廟庭,但是六年級以上的大小孩生於斯,玩於斯,早已對周遭一切厭膩,他們轉往離巷子稍遠的十八尖山。
十八尖山高約一百三十公尺,是個微微隆起的小丘陵,土坡上蒼翠蓊鬱,一九二八年被日本政府規畫為森林公園。這裡距離新竹市區不算遠,恰巧做為時人遊憩的郊區。大正、昭和時代,日本受西方影響,興起周末郊外冶遊的風潮,島都的台北人會到古亭町旁的新店溪划船,傍晚到附近料理亭吃現捕現烤香魚大餐;在新竹,森林公園就是最方便也最適宜的地方。
離開日本統治,這個周末遊樂的習慣已成形,並不因執政者移轉而改變。尖峰巷的孩子們趁著假日來到十八尖山,與其說是悠閒散步賞植物,更精確點,是場頑童歷險。
日治時代到冷戰時期,十八尖山一直具有雙重意義──市民休閒綠地,以及軍事要地。這座小丘陵綰合了兩個截然不同的質調。
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日本偷襲珍珠港,惹惱無意參戰的美國,於是美國宣布中途加入戰局。美國握持強大軍備,砲火隆隆逆襲日本,作為日本殖民國的台灣自然也在空襲對象裡。新竹地理位置佳,有空軍基地,又臨海港,日本擔心盟軍從南寮漁港上岸,擊襲不遠處的基地,一路攻進市區,因而政府在街頭巷尾設立碉堡,並以十八尖山的植被為掩護,挖鑿山洞,將重要軍備武器運進洞內,這區山洞戒備森嚴,嚴禁旅客涉足。那些洞就像祕密。可是愈祕密,就愈傳奇。關於山洞,坊間流傳許多軼事,更多是鬼故事。
這些山洞在戰後,繼續被國民黨沿用為國防要地,直到民國五十一年,軍方遷離,留下的山洞成了孩子們的探險地。
阿慶與七、八個朋友相約,一起到十八尖山鑽山洞。他們從家裡摸出手電筒後,穿過建華國中的小路,爬上愛林亭。愛林亭前端即有一個山洞。他們杵在門口,就要進去了,不知道通往何方,又會看見什麼,孩子們深吸一口氣,不顧怯弱,一腳踏入。
偌大的洞穴深邃黝黑,彷彿走錯一步就會陷進異次元,那或許就再也回不來了。他們握緊著手電筒,踏著溼漉漉的地面往內走,手電筒的光束照呀照,洞穴裡盡是蟲子、爬行的四腳蛇,上緣還有蝙蝠。真像所有西方小說、電影裡描墨的洞穴場景,那麼魔幻迷離。
來到中段,路面忽然出現幾道岔路。往哪走好呢?他們胡亂擇一,繼續往前一段路。會通到哪?誰都不知道,只能屏住疑惑,繼續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不遠處透來光亮,應該是出口了。他們加緊腳步,穿出洞口,哇,原來通到雞卵面。(後來,這區路段成為地震測量中心。)
這次成功,讓他們的探險興致推向高點。
後續幾次冒險,他們慢慢知道十八尖山的山洞都是互通往來,他們依稀建立起自己的路線圖,從哪個洞進去,將會從哪個洞出來。
現在洞口已封閉,不讓人自由出入。那時候探險過的孩子們路經十八尖山的洞口,總會想起一次次探險,而且始終記得路線圖,以及當年毫不猶豫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