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珠玉
「過三條街那邊的貓也來了。」阿婆相信,貓咪們和人一般,也是會「吃好道相報」(四處奔走相告)的。貓來做什麼呢?來吃飯。
深夜因飢餓而哀哭的小貓咪最是擾人。一晚,我的睡眠被小貓的哭聲切得碎碎的,隔天聽鄰家的阿婆說,她家門口停放的車子底下,有一隻幼小的貓咪,肚子餓哭了一整晚。「很想餵牠啊,可是飼料會是不小的花費。」阿婆愁眉苦臉地說。從此,我負責買飼料,讓阿婆安心餵養小貓。
認識阿婆之後,才注意到,她其實時常在我的周圍出入。我一向不喜無緣無故探人底細,所以每一回與阿婆照面,我就將前一天的氣象報告複述一次,或者說小貓咪好像又長大了一些。阿婆八十多歲,肝不好,腎也不好,兩個兒子一個不錯,一個不太孝順……這些,都是她自己分成好幾回主動告訴我的。
我自然也會擔心,阿婆五臟六腑的衰敗,會不會一個一個持續被披露出來。但阿婆肯定瞭然這個揭載過的醫學常識──愛打扮可以轉化心情、延長壽命。因此外出時一定好好扮裝,夾上耳環──她特喜愛太陽一照就反光刺人眼的那類耳飾;戴上頸的項鍊,是由那種會讓所謂的優雅女人嫌棄的粗厚純金打造;紋上的眉毛、睫毛線條僵硬,顏色略顯暗沉;抹在嘴上的唇膏猩紅,和黔黑的膚色明顯衝突。
可教人不明白的是,阿婆看起來就是好看。難不成,是因為那開口笑之前早已就位,像是要打造一臉燦爛的兩排潔白牙齒?
阿婆不出門的日子,也總是會在附近走來走去。輕哼著不知名的歌時,兩手自組迷你樂隊打拍子,體態輕盈,任誰都看不出由她搬動著的軀體內,有幾個器官是不良成員。幾聲「喵咪啊」加一盒飼料,每天一兩回這樣的組合。
屬不起眼貓種的那隻幼貓,如今已是成貓了,牠的每一個喵聲,每一眼對人凝視的目光,都像是能站立起來那般自信,吃了盒子裡最後一顆飼料,抬起頭也顯露出還有下一餐的無憂。有個傍晚看到阿婆正要置放飼料,我搶在前頭呼叫「貓咪啊」,阿婆糾正我說必須喊「喵咪啊」,「那樣叫比較像是牠的同類啦!」阿婆彎下身子的同時那麼說著。阿婆那弓起的背也有同樣的默契,曲度盡量調整、模仿著貓族。看起來,阿婆待貓,像是同族的相助。
長時間和阿婆相處,從未聽聞八十多歲的她,說什麼人生已來到生命跑道的最後第幾圈,什麼邁入老境的憂思感慨,也沒提起參加過哪一類的法會或是靈修課程,阿婆的貌容始終氣定神閒。有一次要我幫忙餵幾天貓,說是因為要住院數日把身體處理處理,也像是事不關己在講述他人的物事一般平心靜氣。
我推想,稍遠對街的貓咪穿街走巷跨過幾條馬路而來,一路尋的不僅只是一餐的溫飽,更是阿婆那眾貓平等的聲聲「喵咪啊」,以及看待人、看待貓咪生命的一派豁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