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查理
小花臨走之前,約莫一個月天天皮下注射,我會抓著牠的前肢,讓妹妹找好施針位置(她同時壓制小花的下半身)。平均吊約半袋的營養液,花五到十分鐘的時間。
這時我會和小花對話,來分散小花對痛的注意力,我會說:「小花你最棒了喔,你最乖了,呼呼,不痛不痛。」慢慢地,我的說詞變成「小花你怎麼這麼醜啊」、「小花你看波妞在旁邊笑你耶」。我還會取笑牠逐漸無力、愈發乾啞的呻吟聲,說:「喔,變成菸酒嗓耶,還會卡痰喔。」就這樣,我抓著牠的手,臉貼臉地取笑牠,然後,我就看見了牠那黑白毛色的額頭上,藏了一條羊腸小徑。
就像國畫中,由寬而窄、由近而遠,示意遠方的一條水墨之路,由小花的眉頭中央,像頭髮分邊一樣,直沒左耳的一條白色之路,兩旁延展的是一片密集的覷黑森林,我想,路的盡頭應該就是遁世的桃花源了吧。
我於是仍一邊笑,卻一邊默想,小花你趕快去吧,不要再痛了,和皮囊再分開一些吧,我們多注些水讓你更潤滑一些,讓你好脫掉這身衣服。就像是斟入前往另一個國度的羊水一樣,我這樣暗自念叨著。
這些日子,我一邊看妹妹承受莫大壓力,多一天是一天地為小花奔波送醫,為牠打針,為牠跟我們爭執這些的必要性;一邊卻暗自對小花說,你白白淨淨的歸途就在你頭上等你喔,你身體喝了水之後,休息一下就可以動身了喔,這樣地窩裡反。
小花氣若游絲地喊痛,妹妹精疲力竭地硬扛,而母親聽一下小花的慘叫就要悲從中來,我卻只是緊抓著小花的手,直直地望進牠的眼。我渴望到牠的眼裡陪牠,到那兒抱著牠,抱著那一身放哪兒都嫌輕、都會喊痛的柴骨頭。
小花將走的那夜,妹妹整晚地陪牠,直哭到早上,我不知道那樣具腐蝕性的悲傷,時間會怎樣地消化,又或著只是像露水一樣地蒸發。牠是妹妹第一隻在外頭拯救的野貓,她說當時有一堆放學孩童朝小花扔石頭,小花也不知道躲,在那兒傻站,我妹騎車過去只問了「你要不要來」,小花就自己跳上踏板,根本自來熟。而這一次抱著骨灰罈子也是要小花好好跟著,別走丟,請門神別刁難。
唉唉,一朵小花,生命把你淺淺地摘下,如果你遇見托腮的星星,別只顧著吐露心事,它們只是寒暄;如果你還想要逗留,就偶爾來趴著我的腿睡吧,聞起來臭臭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