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禎苓
冬末至春季,是甘蔗收成的時節。
當時,寶山、新城、古奇峰一帶盡是甘蔗田。農人把砍下的白甘蔗一綑一綑紮好,疊放在牛車上,準備運去新生糖廠製糖。那條甘蔗之路取徑尖峰巷,由巷尾銜接南大路,走到底,再轉中華路,就抵達新生糖廠了。因此每到收成時間,運甘蔗的牛車經常出現在尖峰巷。
人們遠遠就能聽到牛鈴脆響,還有車主的吆喝聲。那低沉的吼音,配上狠往牛身抽幾下的鞭響。男孩們繃緊神經,磨刀霍霍。
牛車要來了。
板車上的甘蔗實在太多太沉,農人幾乎不太考量牛的負載程度,為了能賣多點錢,一味把板車囤滿、疊高。牛試走了幾步,發現板車實在重得難以馱行,索性怠慢起來,牠愈走愈緩,到後來乾脆停下腳步。為了催促牛前進,農人只好祭出竹鞭。牛需要鞭策,挨痛了,才又繼續前行。
然而,只要牛一使勁,馬路上就出現好幾坨黃金。那陣子,尖峰巷處處是黃金。行人往來匆忙,經常踩到,惹得一身臭氣。有回鄰居大伯不小心沾上牛屎,孩子們一邊掩鼻一邊哈哈大笑,氣得大伯脫口飆罵三字經。
牛鈴、吆喝聲、鞭響愈來愈大聲,愈來愈靠近。牛車來了。男孩們早埋伏好,大家緊盯四輪板上塞滿的白甘蔗,等車身經過,一群野孩子偷偷從後方冒出,趁著無人注意,用力折取底部的甘蔗,躲到旁邊去啃。
由於甘蔗被捆綁得紮實,小孩常常只能折小段來品嘗。雖然只是一小段,車主還是敏銳察覺。他坐在板車前端,高聲咆哮:「夭壽死囝仔,偷咱ㄟ甘蔗!」
白甘蔗細長又硬,男孩們正當換牙,咬得辛苦,好幾次都覺得牙齒快斷了。嚴格說起來,這款製糖的白甘蔗並沒有黑甘蔗來得甜、來得粗。但有些食物取來不是為了好吃,有時是因為窮而充滿好奇,有時是為了好玩,打發無聊,滿足「大家一起」的興味。偷甘蔗,正綰合這兩種感受。
就拿阿桐來說,他是糖廠老闆的兒子,竟也跟著尖峰巷其他男孩一起參與偷甘蔗。幾次被他的多桑逮個正著,多桑氣得臭罵:「別的小孩偷就算了,我們自己的甘蔗,你還偷!飼老鼠咬布袋!」狠狠修理一頓。
儘管如此,下一台甘蔗車來,阿桐猶豫歸猶豫,最後還是加入野孩子們。
即使野孩子都曉得白甘蔗次等,仍不放棄每次偷甘蔗的機會,繼續守株待兔。那樣的童年也許壞,但長大後追憶,卻又好像沒那麼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