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禎苓
憑良心說,昆仔比較偏愛家裡唯一的女兒,阿美。
譬如在阿美很小的時候,昆仔經常晚餐過後,趁涼風徐徐,騎腳踏車載她四處兜風,這是兒子們沒有享受過的福利。可是這不代表阿美過得像個公主,事實上,身為長女,她過得比下面的弟弟們都還要辛苦。
她記得每年寒暑假,無論天氣冷熱,清晨五點就得起床,梳洗一番後,騎腳踏車去出口區做工。阿美拚命三郎的性格,有時連午餐都不吃,一路埋頭工作到晚上。她總能把布偶縫得又快又好,所以特別受到廠主賞賜。幾年下來,她掙得的錢已足夠買塊地、起樓仔厝。
異於昆仔辛勤生活,昆仔的姊姊嫁給黃姓富豪,這名富豪和吳火獅並列新竹重要企業家,使得這樁婚事在親族間特別受到關注。姊姊婚後美滿,她的小孩和昆仔特別好,時常來尖峰巷串門子。
五○年代邵氏公司推出的《梁山伯與祝英台》在新竹樂民戲院上演,造成轟動。姊姊正打算帶小孩上樂民戲院,小孩愛熱鬧,嚷著要昆仔一家一起去。姊姊問了昆仔,但昆仔不好意思,僅讓阿美跟著去看電影。
阿美返家後,昆仔故作矜持,先問阿美電影好不好看,見小女孩一臉滿足地點頭,他又忍不住追問劇情。聽完阿美講述,彷彿自己也真的進電影院看過,還能再轉述給工地朋友聽。
昆仔獨厚阿美不只這一次,後來黃家有人結婚,邀請昆仔吃喜酒。為了喜酒,好陣子,昆仔省吃儉用,存了小筆紅包錢,但他知道這紅包錢和黃家親族的紅包相比,實在微不足道。他不想出席,卻又考量家裡得有人代表,好歹盡親族之禮,他想了想,決定把機會讓給阿美。
婚宴當天,昆仔的姊姊來到家中接阿美。昆仔把紅包交給姊姊後,阿美就隨著去喜酒會場。到了會場,姊姊沒有帶阿美入辦桌的地方,而是轉進後門灶腳,端了一碗肉燥米粉給她。阿美盯著那碗肉燥米粉,頓了好久。她不懂同樣包了紅包,為什麼無法堂堂正正地和其他人一起坐在流水席上,獨她在這裡吃肉燥米粉。昆仔的姊姊沒有解釋就離開了,而阿美也沒有追問,因為那一刻她已經懂得什麼叫底層,什麼叫被人看不起。
阿美低著頭,吃了幾口。她向來愛吃米粉,可是這回是第一次感覺到米粉可以那麼難吃。她故意不吃肉燥,把最後一口米粉嚥下,就默默把碗放回桌上,輕輕離開了。
阿美沒有和昆仔說這件事,只是在心底暗誓:「我一定要趕快賺大錢!」那天起,她比拚命三郎還要更拚命。
那天起,她徹底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