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炸得酥脆的蔬菜,一條煎成金黃色的魚,一盤白色的墨魚……我舉起了酒杯,阿財也舉起了,我們談起往昔貧窮的日子,辛酸又帶少許驕傲熬過,哦!那真是下酒的最好小菜。
年輕
年輕朋友不斷的換工作,我問他為什麼?他說要去不同的生活領域去冒險、探索。
我清楚有些工作是賺不了什麼錢的;好像在咖啡店裡端咖啡是賺不了什麼錢的,或者為花店送花,在大太陽下甚至會汗流浹背,被烤成一隻等待切割的乳豬。
但年輕的朋友說:你完全不知道每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是多麼香鮮!芬芳的花葉在艷陽下掙扎它的美麗是多麼哀淒!而我就擁抱它們。
他很多日子臉上都堆著微笑,我打心底深處忌妒了。在以後的日子,我決心要忘掉自己的年老,用他們年輕的心,年輕的目光來看看生活。
慢
老人和慢是伴侶。
他要慢慢的走路,慢慢的吃東西,慢慢的說話,慢慢的上廁所。
子孫們怕他跌倒,要他一切慢慢的。
有一天走在大馬路上,人車很多,很多人都用特殊的眼神看他。
老人忘記了自己的老,加快腳步想飛奔,卻一跤摔在地上爬不起來;很痛,很難為情。
他心想:為何我不能快呢?
他走到人行道上,走到一家商店的大玻璃窗前,他想起鏡子;鏡子中的白髮,張開嘴的缺牙……
規畫
我的朋友有一點自豪:我是一個十分理性,擅長規畫人生的人。他對我誠懇的告白。
而我全在他典雅的室內,手執精緻名貴陶杯,品味香氣沁入鼻腔的好茶,世間的混濁頓時消失了不少,腦中是一片淨明。
「我買了一幢樓房。」他說:「樓高四層;一樓作為客廳,家族人員增加,可以作為團聚、共享天倫場所,二樓我和內人住,三樓兒子、媳婦住,四樓女兒、女婿住,有什麼事都可以互相照顧。」
我喝下一口茶:「太好了,設想周到。」
於是他帶領我參觀不同風格各樓層的房,有電梯上下也不用走路,設計師的巧心處處可見,想起我自己居處的房屋,倒是一份平常心;因為有一位朋友曾經讚美我說:看起來你像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
過了三年吧,用心經營家庭的朋友往生了。
他的家開始了風風雨雨,更出現了嚴重的不和,內鬥,誰都不讓誰,大家都爭著想做屋子的主人。
各樓層的人都氣破了肚子;因為我有理,別人無理,你想想:有時不期還要共用一個電梯,真是情何以堪?
我行過,想念朋友的茶、語。
我行過,不知朋友有無其他的規畫?
後來房子賣了,大家都快樂的分飛分到錢。
我對朋友理性的人生規畫,不免存疑起來。
久違了,阿財
好久沒有去鄉村了,稻田、菜園的一片綠意在記憶中竟泳游起來,朋友阿財說:你跛腳了嗎?為什麼不來呢?而且我們還有私釀的美酒呢!
我甚至遺忘了自己的年齡,騎了五十多分鐘的機車去,不知那些昂首走在田埂上的鵝是否依舊,黃狗在冬日的陽光下還在做日光浴吧!當時光流逝,一些變化,卻不是可想像的。
我再去熟悉的地方,它的路寬了,它的房屋建多了,而門口幾乎都停了汽車,而鄉村也彷彿由美容院走出來,使人驚異,也使人陌生。
阿財熱情的拍我肩膀,你有多久沒來了?
我感到一陣羞愧,因為那是對泥土的一種背叛。
然後面對的是一桌久違了的拜拜菜肴;疊得高高閃油光的閹雞,炸得酥脆的蔬菜,一條煎成金黃色的魚,一盤白色的墨魚……我舉起了酒杯,阿財也舉起了,我們談起往昔貧窮的日子,辛酸又帶少許驕傲熬過,哦!那真是下酒的最好小菜。
當然,令我羨慕的,還是阿財的田園;他揮汗如雨拿著鋤頭鬆土,再彎腰種下希望的苗芽,接著澆水,施肥以累積的愛,呵護它成長,不受蟲害。他帶領我看它們,臉面堆滿欣慰的笑。
我貪婪的跟他要了空心菜、蘿蔔、白菜、蕃茄;其實夠了,人為何對一切那麼貪心呢?
不甘
有一個病人躺在病床上,他不知道病是從何來的?而且自己的身體一向健康,又常常吃一些價格昂貴的補品,這應該使病魔無隙可乘了嗎?
突然晴天霹靂的病倒了,突然昏迷的上了手術台。
醒來,他按時吃藥,打針,不用忙碌,計較生活中的角逐,他開始有了更多的時間思考,難道往昔是雲煙,或者是一場夢,他看到親人隱藏悲傷的眼神,也感覺自己肉體的痛。
當朋友來探望他的時候,不料……
他說:「我一生辛苦,賺了那麼多錢卻沒有花,真是……」他輕輕的嘆氣。
朋友們都不知如何回答?他是養鴨起家的;自然的殺了很多鴨子,後來又收藏古董;當然是為了賺更多的錢,累積財富的速度很快,還沒有到六十歲,醫生卻說他的生命已近尾聲。
朋友們不解的走出病房,大家默默無語,其中一個在心裡想:他好像沒做過什麼利人的事。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