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東青

八歲，該是純真又快樂的年紀。然而，我卻在這一年失去生命中重要的人與物——父親和森林。

那一年夏天，父親發生交通意外離世，全家一團慌亂，我的腦袋當機，沒有悲傷忘記哭。出殯當天，披麻戴孝走在兄姊後面，表情木然。道士在巨大的棺木上撒下細土，光亮的棺木表面逐漸變斑駁，那熟悉的檜木味道也隨著覆土增厚而消失……與父親真的訣別了。形體上，他化為塵土，精神上，我該如何與他連結？

如果重回八歲那時，我希望自己傷心也好，痛哭也罷，可以真切的表達對父親的不捨；我想讚歎父親性格的豪邁和工作的魄力；我想對他說聲謝謝，謝謝在此生有這樣的父女緣，希望來生有緣再相見。

八歲那年，失去了父親，也失去了美好童年，因為那片森林。

家屋後方山坡是一大片樟樹林，森林下有紫紅野牡丹，森林旁是一大片野薑花叢，一彎清溪輕巧地流過，那是家中主要水源，水質沁涼清甜，長大後似乎再也沒喝過這樣美質的水。

童年，常和母親穿過這片森林到後山採集箭竹筍和草藥，也和兄姊和堂弟到森林中追逐、爬樹、野餐、捉蟬、賞鳥，回程時，順便撿一小綑樟樹枝回家當薪材，贏得母親摸頭讚賞：「這是誰家小孩啊？怎麼這麼乖！」

八歲那年秋天，其他長輩賣了這片樟樹林。我和母親蓄著淚光，看著一棵棵大樟樹倒下，一車車載走，蓊鬱青翠的森林變斷枝殘葉。半年後，溪水乾涸，我們被迫搬家，過了幾年居無家定所的日子。

如果重回八歲的秋天，我希望我有足夠的力量制止森林被砍，緊握母親的手，與她共同面對艱難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