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妙凡
所有來到我們身邊的每一個人,儘管只是一時半刻的存在,不管是帶來痛苦、創傷、喜悅或幸福,必然有他來到你身邊的理由。
我的父親務農,他在農舍裡養了一隻無敵兇巴巴的黑土狗,牠每天日夜精勤看管著幾百頭豬的安全,以防有小偷來偷豬。只要有機會讓牠掙脫鐵鍊,必然人畜大傷,牠遠近馳名的兇猛,就像養了一隻獅子,父親只好二十四小時用鐵鍊鍊著牠。我和黑狗的交情,僅止於點頭之交,但我存著僥倖:牠肯定會善待我的,更何況我還是主人的女兒。
讀小學六年紀時,有一天放學後我到農舍,一如以往經過牠的身邊,牠晶亮的眼神親切的看著我,我正自我陶醉的以為牠會如逢老友般的開心,突然間,牠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撲上了我,當然,我也說時遲,那時快的「快閃」,逃過牠伶牙俐齒的猛烈攻勢,雖然如此,我的白色制服在手臂的地方還是給牠咬破了。
回家後,母親給我縫縫補補了一個彎彎曲曲的圖型,這圖型倒讓呆板的制服有了新意和個性。爾後,沒過多久,我在寫書法時,又不小心的把墨汁噴到衣服的正面上,「這制服真的獨一無二了」,我得意著。這被黑狗咬過,又被墨汁噴壞的衣裳,一般覺得倒楣的事情,這會兒倒成了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了,真是開不開心,全憑自己怎麼想。
小學畢業的前一個晚上,我心裡想著穿哪一件制服上台領獎好呢?可以和其他人做個區別,那件被狗咬過又噴過墨汁的不二衣選躍然於心。典禮領獎那一刻,我的嘴角揚起驕傲的笑容,自信的覺得,只有這件衣服可以顯現我心中渴望改變和我叛逆的個性。當然,我那愚蠢的行為,大概只讓大人閃過「一絲絲」的納悶,便拋到身後了,沒有人會記得這原來是一場神聖非凡,成長反動的告白典禮──唯一的觀眾,只有自己。
黑狗這一咬,給了我一生中難以抹滅的印記。後來,我每每想起那件又是墨汁又是補過的衣服,就覺得人生在某些重要時刻的執著,有著自己才明白的傻勁,只想著自己心裡獨自的快樂,不求他人的理解堅持。
如今,潮水般的歲月,送走了歡喜和悲傷、開心和愁悵,留下的,僅有是夢是幻的記憶,過去那些勇敢的,害怕的,自以為是的,在萬古時空中,都僅是剎那、瞬間即滅的光亮,有的記得,有的早忘了,而曾經和我們同行的,還有誰在呢?
想起,唐朝的王維〈渭城曲〉:「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隨著人生不同的選擇,偶爾在瞬間的交叉處,或許有了相遇共鳴的喜悅,然而,三千大千的微塵緣分無時不刻的揚起,紛紛擾擾的帶著我們奔向不同的道路,逗留、依靠都是暫時的,你若害怕失去,而以為緊緊的執著就能得到永恒的牽絆,那是莫須有的錯覺,會給自己帶來無止盡的痛苦。
在昏昏茫茫的輪迴裡,那來到我們身邊的,而又離開我們的,那帶來愛和喜悅,或者帶來痛苦仇恨的,以各種不同的方式,提醒我們之間的惦記和想念,在覺悟的道路上,穿越時空,與你、與我同行,一次又一次喚起我們彼此生命深層裡的慈悲、智慧,只有合十祝福的回向,我們才能遇見生命的波羅密多。
在看似繁華璀璨的世間,我們終究是孤獨的,儘管外頭下著冬雨,一盞燈、一杯茶、一本書、一個人,記得該記得的,遺忘該遺忘的,朋友,你還是可以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