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光斗
才吃了一根香蕉，喝了一口熱拿鐵，忽然發現，我彷如大口灌了三大杯沃卡，腦袋頓時快速打起轉來；這一驚非同小可，顧不了面前落得高高的誘人美食，我狼狽地扶著牆，按了電梯，灰頭土臉的回到房間，應聲躺下。
喝醉酒的滋味，不少人都嘗過。若是醉到最高點，嘔吐是難免的；重點在爬行前往廁所的途中，天地顛倒，失去方向，像是乘坐遊樂園裡快速旋轉的過山車，臉孔與後腦杓皆已錯位，那才是溺斃在悔恨交織的浴缸（或馬桶）中，最為要命的關鍵時刻。
也曾聽到女性朋友述說，肇因於耳朵半規管的毛病，眩暈症一旦來襲，可是要讓人呼爹喊娘，倒地難起。
數年前，當時已經八十歲的老母，忽然在夜半大聲呼叫我，說是眩暈到無法上洗手間；她還恐嚇自己道，怕是中風了。我一面安撫她，一面祈禱，萬萬莫是中風才好哇！經送醫院急診，服了藥，住了一天醫院，做了各種檢查，證實不是中風，而是不知原因的眩暈，便又啥事都沒有似的出院了。
誰知道，眩暈症好像也會遺傳，兩位姐姐都遭到相同命運不說，就連排行第三的我，都依序跟著中槍了。
去年一月，與老婆去日本福岡訪友，然後轉往由布院泡湯。隔天上午，旅館的女中頻頻來催退房，我卻遲遲無法起床；我向老婆抱怨，是否昨夜晚飯食物中毒？為何我頭暈欲嘔？偏偏旅館客滿，無法延房，我與妻拖著行李，在街上徬徨，尋找下一個寄宿所在；然後，不斷的抱怨，暈啊！暈啊！腳下的水泥地像是起伏不止的海浪……最後，好不容易覓得一間民宿，躺上床就萬事罷休，連晚飯都一概免除。
第二波暈眩的浪潮是在美西發生的。那回應邀到舊金山演講，吃好喝好樣樣好，就連住處都是好友夫婦讓出附有洗手間的豪華套房；唯一沒料到，時差長時搗蛋，每晚都是睡上一兩個小時，就睜著眼到天亮。某日上午，兩位美麗師姐來迎，要領著我去遊覽海灣，並享受美食；但我一早就覺得暈眩得慌，幾次想臨時取消外遊的約定，卻總不好拂逆佳人的美意，最終決定，就咬著牙上路吧。
一路上，熱心的師姐用心導覽，我卻無法轉移腦袋，觀賞風景，蓋一轉頭，眩暈的力道就會加重也。如此這般，直到美景當前，飯食迄，收刀叉了，我才再也無法支撐的坦言，因身體不適，能否取消後面的行程，送我回去？兩位師姐立刻體諒的買單起身，還小小埋怨我不該如此客氣，應該取消約定，好好在家休息的。
回到住處，一量血壓，創下新高，趕緊吞服藥片，躺上搖晃在水域的大床。是晚放棄所有飲食，除了昏睡就是昏睡，直到次日清晨，才察覺腦袋輕盈了下來。那趟回國後，我的健康果然出了問題，進出醫院數次；但是，眩暈這碼事，就先扔在一邊了。
而後，偶爾在走路時，發現眩暈來襲，但只要駐足數秒鐘，眩暈便如一片雲，倏忽不見；也曾在操場走路運動時，眩暈不懷好意地來攪局，我一腳長一腳短的勉強回家，放任一家的親戚聊天喝茶，躲在房間裡躺了一個多小時；等眩暈走了，再若無其事的露臉哈拉，洗手進廚房，料理我預定要表演的一道菜。
時間一到，到醫院回診，我終於記起，要將眩暈的情況告知醫生；醫生馬上回答，怕是我的血壓藥太強，讓我的血壓偏低，立刻便改了藥方。說也奇怪，眩暈自此暫時忘了我，不再相擾。
今年為了籌備「老師我愛您」演唱會，雖然動員了許多善心的義工籌備，但長期下來，由節目內容到籌措款項、宣傳、票務……沒有一件事是省心的；好心的老友見我滿臉疲態，便早早相約，活動結束後，帶我去西班牙、葡萄牙自由行；我聞之雀躍，立馬同意。
一陣忙亂後，演出圓滿完成，終於等到了西遊的日子。
好友的資量很足，但為了顧及我的口袋深度不夠，刻意選了稍微繞道的便宜機票，由台北飛阿姆斯特丹，再轉機南下馬德里。一上飛機，我就暗喊不妙，因左前方坐了一家三口，那一歲左右的小童還沒等到飛機起飛，就已經按耐不住地哭喊不歇；果不其然，那小童成了沿途不定時的鬧鐘，隨時會以尖聲叫喊哭鬧，將剛入眠的我叫醒，前往廁所報到。
出了馬德里機場，好友要查前往位於馬德里郊區，旅館所在地的巴士班表，我大氣的跟他說，就充當大老一次，坐計程車吧；一上車，看到高額的起跳費用，朋友忍不住的低吟幾聲，我大手一揮，反勸他看開點，偶爾善待自己也不錯。
隔日上午，開心起床，覺得睡得不錯，快步下樓吃早飯，然後轉地鐵去馬德里城內觀光。不過，才吃了一根香蕉，喝了一口熱拿鐵，忽然發現，我彷如大口灌了三大杯沃卡，腦袋頓時快速打起轉來；這一驚非同小可，顧不了面前落得高高的誘人美食，我狼狽地扶著牆，按了電梯，灰頭土臉的回到房間，應聲躺下。過了數分鐘，想伸手抓起電話，通知對面房間的好友一聲，得取消是日的預定行程；但才一側身，一陣噁心就惹人欲嘔，趕緊停下動作，恢復木乃伊的姿勢。又過了許久，不忍心耽誤好友的時間，只能再次起身，勉強抓起電話，閉著眼撥了他的房號，胡亂說明了一下，就讓他一人去馬德里遊玩了。
到了下午，日頭斜了，眩暈的症狀輕微些了，我逼著自己起身換衣，到外面走走，否則繼續暈下去，下面十幾天的行程如何啟動？
雖然頭重腳輕，我自認是孫悟空，騰雲駕霧的穿梭在街道中，買了水果與礦泉水，還到店裡吃了點東西。我不斷對自己心戰喊話，一定得莊敬自強，處變不驚，方可慎謀能斷。隔日，雖然又恢復了些體力，但我還是自願放棄馬德里的遊覽計畫，乖乖在房間裡養精蓄銳，儲備後面的戰力物資。
天可憐見，而後的旅途中，只有睡夢中偶發過一次眩暈，但次日上午便又雨過天青的無風無浪了。直到坐上回程的飛機，被擠在最後一排，兩位壯漢的中間座位，我內心不斷祈禱，只要不暈，我願承當一切的不適；殊不知，機尾的搖擺特區，要想不搖不晃不昏，還真是不成。
出了桃園機場，淡淡的眩暈，一直像是纏著人要賣口香糖的小童，硬是不去。上了回台北的國光號，熱心的司機居然黏著我，大談他誦讀《金剛經》的心得與閱歷；我像一堆爛泥，癱在座位上；雖然睜不開眼，也只能死命地頻頻點頭；開車時間快到，他還力邀我坐到前座，好繼續發表高論；我只得頻頻默念佛號，求請諸佛，護我不暈不眩，得以平安返抵家門……
這一趟出門，著實可歌可泣；眩暈症！我可是嘗足了它的滋味。（後記：我破了自己的紀錄，在家中躺了三天，最終才恢復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