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長春

謝明錩老師的畫室貼滿了他所寫的精簡短句，有些是他創作時的靈光乍現，但更多的是他創作成敗之後的記錄與反省。「前輩大師所欠缺的，就是我該呈現的。」這是其中的一句；但，這絕非狂妄之語，而是謙卑之中對自己的期許。他深入研究古今中外名家的藝術成就，在肯定前人貢獻的同時，亦有突破與追隨他們的決心。

打入傳統再殺出傳統

他在《水彩創作》一書中說：「先服從眼睛，再超越眼睛，打入傳統再殺出傳統，企圖憑空而起，摒棄中華文化五千年的精華，人沒有這麼大的能耐。」也在《看懂世界名畫》裡說：「創作生涯有苦有樂，以近四十年旳創作經歷來對比西洋名家的經歷，使我對他們作品中的感情與觀念、火候與功力，以及構圖的精練與安排，有深刻的體悟與了解。」

一次我們聊起現代藝術，他談到塞尚時的神情，是多麼地敬佩與讚賞！他說這位現代繪畫之父，不顧他人的嘲諷：「畫得不像嘛！」、「這樣美嗎？」依然秉持追求物象「永恆不變」的本質，創作出更符合心象的大自然。他不複製大自然，而是「以思想、意念與手法的創新」，賦予畫作主觀色彩，將人物肢體、風景山石，全都統一在幾何圖形中，並以粗短有勁的筆觸與微妙漸層的變化，經營出和諧又有序的畫面。

謝老師強調：「一九○五年，塞尚過世前一年，馬諦斯受他主觀色彩的啟迪，創立了野獸派；兩年後，畢卡索擷取他的『構成』理念，創立了立體派；一九一○年，抽象派也登上了繪畫舞台。塞尚的確是偉大的，因為有太多人從他的畫裡得到營養，他為後代預示了許多方向。他是母親，是所有現代藝術的母親。而天下母親沒有一個不美的……」（註❶）

由上所述，可見謝老師豐厚的學養與智識；走進他的畫室，猶如走進他的心靈世界。架上滿滿的書，一翻開，裡面都是密密麻麻的筆記與感想。他說：「讀完書立刻回想，想得起來才是你的。」沒錯，正所謂「讀破萬卷書，下筆如有神」，書中文字雖未必會成為他畫作中的題材與內容，但藉由閱讀經典而來的深刻省悟，繪畫也就會有深度與內涵。

在〈敲扣歲月〉與〈葉門之門〉等作中，那既抽象又具象，既屬世又屬靈的氛圍，使人聯想起《聖經》說：「你們求，必要給你們；你們找，必要找著；你們敲，必要給你們開！」（《瑪竇福音》七章七節）意謂「門」，不只是一道門，更是導向真理的法門。只要心鎖解開，生命便戰勝時間與死亡，進入精神上的永恆空間！

調和為安，對比是險

謝老師成名甚早，一九七八年他還在讀輔大中文系時，就得到「雄獅美術新人獎」第一名。當年三月分的《雄獅美術》月刊，對其得獎作品〈陋室一角〉和〈豬舍〉的評語：「午後陽光穿透陋屋，暖暖地烘照在破爛的草蓆、簾布和紅磚柱上，在那兒有報廢生銹的機器、零亂堆置的雜物……謝明錩以異常熟練而準確的畫筆，『明快而毫不輕浮』地將這一切刻畫得恰到好處。」

是的！由陋屋、破草蓆、紅磚柱，報廢生銹的機器所構成的畫面中，雖無人物存在，但卻充滿人類活動的歷史與滄桑感，藉由理性的構圖與上色，感性的追憶與懷舊，過去不再是過去，而是永恆的經典與現在。以當年才二十三歲的他，說出了「繪畫要有深度與玩味……」並不容易，可見他的早熟與智慧。

四十年過去了，他依然創作不懈，追求「美」的最高境界。在布魯格編著、項退結教授編譯的《西洋哲學辭典》中，對於美的解釋之一：「美（Beauty）是誘人而寧靜的喜悅。」（註❷）

的確！謝老師的水彩創作，成功地以對比色「誘人」注目，但也降低彩度，使人進入「寧靜的喜悅」。例如在〈素樸之門〉一作中，他以黃與藍為對比，但又加上多種中間色，如銀灰、灰藍、靛青、紺青、鈷藍，與土黃、鎘橙來豐富層次與降低對比，最後又以焦茶、岱赭之主色，來統一並穩定整幅畫面。

「繪畫以調和為『安』，對比是『險』，那麼半對比便值得探討，黃不太黃，紫不太紫，當兩色並列，既有調和的感覺又有對比的趣味。」謝老師如此解釋。這與他一直強調繪畫的成功關鍵，就在於「統一之中有變化」的道理是相同的。因為險是變化，那麼安就是統一了。他的水彩畫安靜而不沉默，像一首首吟詠生命奧祕的動人詩篇。

註解：

❶謝明錩著，〈塞尚──現代繪畫之父〉，《看懂世界名畫》，爾雅出版，二○○四年，頁八三～八四。

❷布魯格編著，項退結編譯，〈Beauty美〉條目，《西洋哲學辭典》，華香園出版社，頁七六。

參考書目：

謝明錩著，《水彩創作──觀念、技法與實作解析》，雄獅美術，二○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