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一分世故、機智,多一分高雅,更能讓我們把生命中所有的雜質沉澱過濾,讓我們浮動不安的心歸於安然平和、透澈,重新去體會生命清明的滋味,享受生命清歡之樂。
雅趣者,審美之情趣。生活本來也許平淡無奇,但有了審美的情趣和藝術的眼光,就能點鐵成金,使平淡轉為絢麗多采,使無奇生出百般美妙。
沈復在《浮生六記》一書中,不僅將夫妻間瑣瑣碎碎的生活細節,渲染得富於詩情畫意,甚至閒看蟲類相鬥,也會使他不厭不倦,久久神遊。尤使我們驚嘆的是,作者即使在窮困之中,也能以最經濟的方法,與三五好友曲盡文酒留連之樂,其中最有趣的則是蘇州南園之遊,南園的菜花黃了,沈復一行人期盼能對花熱飲,卻苦無酒家,夫人陳芸想出妙計,以百錢雇賣餛飩者挑其擔至南園,三五好友擇桃陰下團坐,一邊賞花,一邊烹茗、煮酒、烹肴,或坐或臥,或歌或嘯,直至夕陽西下,食粥果腹後盡興而歸。這般的曠達逍遙、超逸率真,能不羨煞?
明朝歸有光的書齋項脊軒,原本殘破不堪。每逢下雨,到處滲漏;而且房間朝北,終日不見陽光。歸有光將其稍加修葺改造,修屋頂,開窗戶,再疊起一道矮牆,讓陽光反射入室;復在庭院中雜植蘭、桂、竹、木,環境因此大為改觀。歸有光在此書齋中攻讀,時而搖頭晃腦的大聲吟唱,時而端坐案前凝神思索,雖然是「借書滿架」,卻怡然自得,情趣盎然。他如此的描述書齋窗外的景觀:「庭階寂寂,小鳥時來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牆,桂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歸有光享受著這般的情致,在其中馳騁想像,神遊古今,溝通天地之大造化,書齋雖簡陋,卻不啻是他心目中的天堂了。
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一聯,寫盡了梅花神清骨秀、高潔端莊、幽獨超逸的風韻,被視為詠梅詩之千古絕唱的作者林和靖,居住於杭州西湖的孤山,他一生愛梅成痴。每逢梅花盛開時,林和靖就經月不出門,賞梅飲酒賦詩,優遊於梅花叢中,怡然自得。有趣的是:梅花不僅怡其性情,還解決了他的生計問題。他手植三百六十棵梅樹,將每一棵樹結果所獲之利包做一包,投於瓶中,每日隨取一包花用,於是一歲薪米可以無虞。林和靖亦鍾愛白鶴,他所豢養的白鶴能通人性情,與客人飲酒吟詩時,白鶴會起舞為之助興;從外邊歸來,白鶴總是引頸相迎;若遇客人來訪,童子只須放出白鶴,遨遊湖上的和靖見鶴飛來,便知有客,即可棹舟而還。由於與梅、鶴相親相知,故贏得「梅妻鶴子」之美譽。
「細雨斜風作小寒,淡煙疏柳媚晴灘。入淮清洛漸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這闕詞是蘇東坡貶謫黃州四年後再遷移汝州時寫的。上闕,詩人用素描的手法,給我們描畫出一幅淡雅的富於動感的水墨畫似的景色:冬盡春萌,早上,細雨斜風,乍暖還寒,山中淡煙疏柳、煙霧朦朧,河邊突然陽光明媚、豁然開朗;從洛澗流出的清淺河水,進入淮河後逐漸變得混黃迷漫迤儷向前。下闕,抒發詩人遊南山的感受:中午時分,在山莊農家,泡上一杯浮著雪沫乳花似的清茶,品嘗山間嫩綠的蓼芽蒿筍的春盤素菜,心情多舒坦,忍不住由衷的讚嘆著:「人間有味是清歡!」這闕詞真是道盡了蘇東坡對平靜的、疏淡的、簡樸的生活的一種熱愛。
一切景物皆有情物,主觀的情注入客觀的萬物中,萬物便有了靈性,於是乎一石一水一草一木都具備了人格的象徵意義,明朝文震亨在〈長物誌〉中云:「一拳則太華千尋,一勺則江湖萬里」,以一拳代山,一勺代水,讓有限的空間有限的景物寓無限的情思,造無限的意境。沈復、歸有光、林和靖、蘇東坡等皆具如此雅趣,不須千金萬金,於南園之遊,於項脊軒,於疏影橫斜的梅園裡,於蓼茸蒿筍的野菜中,就能享受到無比的歡娛和幸福。無怪乎蘇東坡在《超然臺記》一文中如是寫道:「凡物皆有可觀。苟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偉麗者也。餔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推此類也,吾安往而不樂?」
比起古人,現代人的物質文明已有長足的進步。然而,愈接近繁華,現代人的心靈卻愈顯空虛寂寞、浮躁不安。清朝畫家盛大士在《溪山臥遊錄》中說的:「凡人多熟一分世故,即多一分機智。多一分機智,即少卻一分高雅。」或者少一分世故、機智,多一分的高雅,更能讓我們把生命中所有的雜質沉澱過濾,讓我們浮動不安的心歸於安然平和,然後以更透澈、更淡定、更從容的心境,重新去體會生命清明的滋味,享受生命清歡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