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圖/River
文/惠馨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 ,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江淹〈別賦〉云:「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離別之情往往令人心傷,但什麼是最遙遠的距離?莫過於「生與死」之間,兩人橫跨陰陽兩端,便縱有夸父追日般的勇氣,也無法追上死亡。那烙印心上的悲傷,隨著思念愈加深刻,無處安放的回憶被歲月層層包裹,藏於最底層不忍觸睹;卻在每個夜深人靜,再再縈繞詞人心上,這樣的悲涼往往最能打動人心。
王弗十六歲嫁予蘇軾,二十七歲逝世,陪伴蘇軾度過人生上升期的十年。二人情意彌篤,無奈妻子驟然離世,隨後十年蘇軾歷經父親過世、王安石變法一連串乖隔,政治受迫,生活困窮,重重打擊幾乎令詞人不敢也不能回想髮妻在世的美好。然而,卻總於午夜夢迴,夢見髮妻仍在窗前梳妝的景象,醒來人事已非的惆悵,使得詞人膠著於現實與夢境中,不可自拔。時逢四十的蘇軾,「索於心,託於夢」寫下這闕詞作,抒發其沉痛又無奈的思妻之情。
上闕首句即單刀直入的點明哀痛與思念,以「十年」說明未受時間沖淡的深情,將兩人相隔陰陽,再無聚首之日的茫然與悲傷表露無遺,日漸濃烈的思念刻意排遣,卻始終不斷湧出。兩人相隔「千里」的現實透過「孤」字,表現了詞人身在密州,無力回鄉弔念妻子的清冷與無助。陰陽相隔不可會面是悲戚,就算有天真的衝破生死界線,歷經塵霜的詞人也怕妻子再也認不出自己了。妻子離世後,自己的仕途屢遭曲折,致使年紀尚輕即「塵滿面,鬢如霜」,未老先衰的悲涼不足為外人道,就連髮妻也無法傾吐。
下闕寫夢境,超越時空、生死間隔,隱隱約約朦朦朧朧之際,詞人似乎回到家鄉,以「忽」字表現「悲中逢喜」的虛假與凝重之感。依稀彷彿看見小屋的軒窗下,愛妻一如既往地臨床梳妝,一別十年了,那些往日甜蜜君記否?別後十年,驀然見面卻相對無言,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訴起?「淚千行」是詞人僅剩的深情,這其中包藏著無限辛酸與無奈,相思欲寄無從寄,也只能化作淚痕默默凝語了。
「料得」二字推測自己的相思仍會持續,然無盡的歲月也只能用「猜測」語氣才能稍微和緩自己的悲痛了。夢醒了,亡妻仍在千里的松岡外,詞人仍在生死相隔、飄渺茫然的巨大悲傷中,不可自拔。
全詞聲聲幽咽,深得同情。這樣的情緒過於濃重,不是人人皆有感受,但人終須有一死,或許某天我們經歷了「上窮碧落下黃泉」也難以會晤親人時,就可以體會蘇軾這種「愛到深處」卻只能夢裡訴的深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