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台灣文學故事 1977】路的兩端

文/詹閔旭 |2017.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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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詹閔旭

四月號《仙人掌雜誌》刊登銀正雄、朱西甯以及他的文章〈是「現實主義」文學,不是「鄉土文學」〉,終於全面引燃戰火,揭開台灣鄉土文學論戰序幕。

他憶起初初接觸陳映真的印象。第一印象是文學上的抒情。陳映真同他一樣,擅長描寫台灣鄉野小鎮的人事風土,但他覺得陳映真早期小說略顯柔弱,少了點現實主義況味。寫小說的人難免有一股傲氣,誰也瞧不起誰,只不過他不得不承認,陳映真的文字十分迷人,纖細、敏感、憂鬱自持,甚至是帶一點來自基隆漁村作風海派的他模仿不來的鬼魅勾魂感。

政治上的神祕則是他對陳映真的另一層印象,也是更重要的一面。他年輕時與尉天驄、陳鼓應、王曉波結為好友,學校教育沉悶,他轉而跟著這一票大哥聊天、交遊、喝酒,一邊吸收左派理論,一面關注山雨欲來的台灣社會鉅變的徵兆。彼時陳映真遭受國民黨政治迫害,鋃鐺入獄,在那樣封閉晦暗的年代,任何膽敢與國民黨作對為敵者對他而言都是偉岸高大的運動先鋒,值得致上最高敬意。因此,當陳映真在一九七五年因蔣介石去世百日特赦而提前假釋出獄,他顧不得政治風氣敏感,顧不得一干好友勸阻,親自登門拜訪。氣味相投的兩人漸漸結為好友。

當然不只他們二人。黃春明、王禎和在尉天驄《文學季刊》寫出各自「面向生活、表現人生」的文學關懷。緊接著,保釣事件從海外烽火接力鞏固台灣青年回歸現實的決心,喧譁了,沸騰了,一覺醒來台灣不一樣了。他剛好經歷台灣文學轉型期,當時的台灣,無處不是戰場,隨時有人搖旗吶喊。較晚出道的他也頂著筆名「王拓」投身戰場,一手寫作〈炸〉、〈金水嬸〉等以故鄉八斗子漁港等現實主義題材的小說,一手辛辣為文批評時政。青春炙熱,理想之火高燒,燒紅一整片一九七○年代天空。

一九七七年四月號《仙人掌雜誌》刊登銀正雄、朱西甯以及他的文章〈是「現實主義」文學,不是「鄉土文學」〉,終於全面引燃戰火,揭開台灣鄉土文學論戰序幕。

他在這篇文章主張黃春明等鄉土作家的描寫對象早已跳脫懷舊式農村書寫,〈莎喲娜拉.再見〉、〈小林來台北〉這些作品之所以觸動人心,源自平實直白的文字徹底暴露出台灣急速都市化所造就的生活悲歌,反映社會困境。當然,這篇富有社會批判性的文章招來不小非議。銀正雄與彭歌公開批判王拓小說和文章傳遞不正確的價值觀,「暴露社會黑暗面」、「工農兵文學」,一篇又一篇的攻擊逼得他愈戰愈勇,以筆為劍,一刀一刀還擊。當時的他勇者無懼,一方面年輕氣盛,不知天高地厚,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身後有陳映真、尉天驄等一幫出主意、相挺的兄弟。

鄉土文學論戰是他們並肩作戰的戰場,然而台灣社會並未如同他預料走入「現實」,反而繼續追尋「鄉土」的幻影,台灣意識與中國意識的激烈分化終究促使他們分道揚鑣。他在一九九七年籌辦「鄉土文學論戰二十年」研討會,殊不知陳映真在研討會前一個禮拜規畫另一場會議,顯然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挑釁?較量?他不確定。鄉土文學論戰過去二十年,論戰硝煙未遠,他與這一群好友卻已踏上路的兩端,走進各自時代記憶與意識形態位置。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去中國,一行好友好不容易克服懼高、氣喘吁吁爬上長城之巔,一眼望去盡是黃土走石,眾人感嘆「祖國」風景奇詭,但他眼中的這片黃土地卻漸漸被帶著鹹味的八斗子海水淹沒吞噬,那才是他的鄉土。他知道,他與這一群朋友終將走向路的兩端。

他後半輩子在政治圈打滾,大夥各自忙,政治理念不全然相同,聯繫便少了。他後來聽說陳映真歸返心心念念的祖國,又聽聞病了,他從書桌上堆積如山、令人厭倦不堪的待辦文件抬起頭來,這才驚覺歲月花白了頭髮。他起身,稍稍活動逐漸老化的筋骨,同時憶起初初接觸陳映真的印象,憶起兩人從年輕時共同走過的無數巷弄街道,從白天走進深夜,那真是不知疲倦只知咒罵社會的憤青歲月啊。

那真是台灣最青春的時刻啊,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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