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克襄

導盲犬貝西帶著視障的主人，即將參加我導覽野外的一日小旅行。這回不是一般城市的老街漫遊，或者河堤散步。他們要翻過三義地區的淺山，體驗挑炭擔鹽的路程，同時認識石虎棲息的環境。

這是第二次要跟貝西碰頭。去年七月，搭乘火車來去縱貫線，走了彰化的四個城鎮。天氣有些燠熱，柏油路面傳熱快，我們有步鞋保護，貝西可是四腳長時踩踏，走得自是辛苦。

三義的野外挑戰又高了些，不知會遇見什麼狀況。事先我開始揣想，一路上會遇到的可能。一般導盲犬在實習階段，往往由寄養家庭帶至公共場所出入，習慣各種環境，以及熟悉搭乘的大眾交通運輸工具。這些都是為日後服務視障者，做好周延的適應與準備。那是社會化的教養時期，如今牠是條訓練有素的導盲犬，約莫六歲，平常可以走三、四公里。

出發前，我有想過，當天上下火車的可能狀況，穿越狹窄田埂的難度，包括車站是否有電梯、柏油路面的舖設內容，以及上下斜坡等問題。我嘗試著，從一隻導盲犬的角度去思考，進而重新規畫路線。

我還跟這對夥伴提醒，中途有一村子特別麻煩。那兒住了四條土狗，平時為了防止小偷竊取木頭，訓練得很兇悍。貝西走過，勢必會引發威嚇之聲。雖說都綁著鐵練，但齜牙裂嘴想要撲前的形容，總是讓人驚恐。我很擔心貝西在四面楚歌下，容易被嚇著，頓時慌了手腳。

儘管一隻導盲犬在成長的訓練過程裡，往往有這類遭受突發威嚇的測試。但實際情形，有時更加險峻。主人笑笑，摸著貝西，表示願意接受挑戰。果然，我們經過那村子時，吸引了可怕的狂吠。但不只四隻，又多了三隻沒綁繩子的。

以前去了六、七回，我都沒見過這麼多狗。貝西的安靜經過，反而是嚴重的挑釁。牠們的叫聲充滿恐懼、亢奮，以及滿滿的敵意，彷彿整個村子都生氣了。但貝西臨危不亂，顯見在受教過程訓練有素。

爬上卵石古道，又是一次挑戰。兩百多公尺的陡坡，僅容一人走上去，加上都是零零落落的不規則卵石。貝西和主人併肩，並不好走。貝西的成長訓練裡，應該沒有這一門功課。還好其他夥伴都很幫忙，讓貝西帶著主人一鼓作氣走上來。

平常不外出，甚少運動的人，走這一小段路，應該會有些吃力。貝西雖未露出煩燥不安，但休息時，整個貼著地面，靜靜地沉思，並不像其他家狗祈求人的摸頭憐愛，我想牠心裡的負擔恐怕比什麼都重。

這趟生態小旅行，乍看像是我在告知其他夥伴如何認識石虎、淺山和友善森林的環境，但後來回想，反而是自己跟著一隻導盲犬，擁有了再次學習旅行的難得經驗。

上回的鐵道旅行亦然，許多城鎮的商家往往不歡迎寵物走進，貝西的出現，讓他們更加了解，視障者和導盲犬的關係。參加小旅行的人也更清楚了解，各地無障礙設施的狀況。

貝西不僅在幫助主人重返社會。經由牠的出現，我們從不同角度，看到更多公共空間可以改善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