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郁美

〈綠島小夜曲〉

這綠島像一隻船

在月夜裡搖啊搖

姑娘喲

你也在我的心海裏飄呀飄

讓我的歌聲隨那微風

吹開了你的窗簾

讓我的衷情隨那流水

不斷的向你傾訴

      作詞／潘英傑

作曲／周藍萍

演唱／紫薇

撇開政治意識不談，若在台灣要全民投票選出一兩首國歌來，呃，這裡的國歌是指「國民之歌」，我看國語歌曲〈綠島小夜曲〉、台語歌曲〈望春風〉應當之無愧吧。〈綠島小夜曲〉作曲人周藍萍已離世四十餘年，不妨讓時光倒退，隨著本文進入他的音樂世界。

根據台大教授沈冬的研究，周藍萍原名楊小谷，生卒於一九二六～一九七一年，得年四十六歲。由於戰亂遷徙來台又在香港發展，周藍萍的身世一直是謎。例如為何由「楊」改姓「周」？是否因戰亂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惜的是，他生前皆閉口不說；又如他的祖籍忽而湖南、忽而湖北，最後確定是「湖南湘鄉」；再如他是重慶的音樂科班出身，但因學校整併的關係，他在學歷欄上寫著「上海音專」，其實他與上海毫無關係。

不過我們最感興趣的仍是：「綠島」究竟指哪裡？與囚禁政治犯的台東綠島有無關係？答案是「沒有」。

這首〈綠島小夜曲〉是周藍萍請中廣（即中國廣播公司）的同事潘英傑作詞、自己譜上曲的。且聽作詞人潘英傑怎麼說。

潘先生於一九九一年發表在《中央日報》一篇文章表示：「〈綠島小夜曲〉是描述情人傾訴愛戀及相思的情歌。標題來自四季長綠的海島，當我從大陸投入她的懷抱時，就感染上她的翠綠了。」二○○二年潘英傑在接受專訪時更說：「我不想用寶島，綠島比較有詩意，不俗氣。」

據悉，周藍萍的夫人李慧倫女士曾對人說過，這首歌是未婚前周藍萍送給自己的，算是定情物吧！

所以，我們可以如是下結論：〈綠島小夜曲〉是一九五○年代潘、周兩人的合作成果，周拿來送給女友李慧倫，而「綠島」二字是指美麗的、綠意盎然的寶島台灣。

周藍萍的創作生涯大約二十年，以下將聚焦於〈綠島小夜曲〉，以及出版者──四海唱片的廖乾元身上。

一九五二年周藍萍進中廣，擔任特約作曲專員，由於這只是兼職，為了生計不得不接其他工作。此時期主要有三職務：一為參與表演，周本身擅長歌唱，「表演」難不倒他；二為擔任教師、指導合唱團；三為從事各類音樂創作，包括廣播劇、舞台劇之配樂與作曲。但讓他揚名立萬的，當屬國語流行歌曲與黃梅調電影。

國民政府撤退來台後數年因有美軍的協防、奧援，台灣進入安定、小康局面。此時一位出版家出現了，即是廖乾元先生。

廖先生成立四海書報社，運用商業頭腦與大膽創意，精心編纂的歌本《世界名歌精華》、《中國名歌精華》瘋狂熱賣，可用洛陽紙貴，不，「台北紙貴」來形容！後來他進一步地發行有聲出版品，一張張語言學習唱片推出，大受教育界歡迎，接著又進軍流行音樂市場。

當時台灣的唱片仍停留在翻版時代，但廖乾元認為出版自製音樂產品才是終極理想。經人介紹他與周藍萍會面，兩人相談甚歡，於是決定砸下重金（據悉這筆資金當時可買五棟房子），四海唱片與周藍萍共同揮打一記又一記的強棒，震撼了台灣唱片市場，時約一九六一年。

首先，周藍萍創作了幾張主題專輯，如《聖誕歌曲》、《新婚之夜》、《生日快樂》，更在激勵之下出版數張《四海歌曲精華》，一首首經典之作陸續出爐：〈回想曲〉、〈綠島小夜曲〉、〈家在山那邊〉、〈當我們小的時候〉、〈昨夜你對我一笑〉、〈美麗的寶島〉，以及改編自日本歌曲的〈月光小夜曲〉，皆傳誦千里、回響熱烈。一位有膽識的出版家廖乾元、一位才華橫溢的作曲家周藍萍，誰說他們不是天作之合？

收錄〈綠島小夜曲〉的這張唱片賣出了二十萬張，當時已是驚人紀錄。之後台灣陸續有不同人、不同版本出現，其中應以紫薇所唱流傳較廣。這還不稀奇，香港不但有國語版（司馬音演唱）、英語版（潘迪華演唱）及粵語版（洗劍麗、華娃、瑪俐亞皆唱過，但曲名與歌詞各不相同），本曲亦進入改革開放後的大陸，受歡迎的程度自不在話下。更妙的是，美籍華裔太空人王贛駿參與「挑戰者號」太空梭任務，還曾在太空中播放〈綠島小夜曲〉哩。

為何大家那樣喜愛這首歌？這又要回溯過往。

一九五四年周藍萍與潘英傑談起了關於「小夜曲」（Serenade）的話題，這本是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一種音樂形式：夜晚時分，男子在窗外彈唱吉他或曼陀鈴向女子示愛，恬靜柔美的音樂搭配浪漫動人的氣氛，求愛容易成功吧。這種「小夜曲」形式引起周、潘倆人的創作動機，遂誕生了〈綠島小夜曲〉。

據沈冬教授的分析：（該曲）不但在歌詞內容上與歐洲「小夜曲」若合符節，甚至在配樂中出現大量的琵音（Arpeggio）及顫音（Tremolo），都依稀可見到曼陀鈴彈撥技巧的影子。

可能是〈綠島小夜曲〉太紅了，周藍萍未再創作類似新曲，而是拿了日人古賀政夫作曲的〈莎韻之鐘〉，重填歌詞而有了姐妹作──〈月光小夜曲」〉一樣風靡千里；這個「小夜曲」之風真是「超級旋風」啊。

最後要鄭重推薦一本書，由台大音樂學研究所之學者組成的團隊，他們是沈冬、陳峙維、陳煒智、羅愛湄，四人共同撰述了《寶島回想曲──周藍萍與四海唱片》一書，二○一三年由台大圖書館出版。本文的參考資料皆源於此，沒有他們努力爬梳史料，做分析與整理，這段半世紀前的重要音樂資產恐怕要殘缺、凌亂、湮沒了，僅此向他們致上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