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人:鄭慧慈
政大阿語系系主任
二十一世紀標榜自由、民主的西方,在恐怖主義、難民問題的陰影之下,逐漸形成他們的新民族主義,西方固有的價值正在轉變。阿拉伯世界在全球化所造成的文化殖民與經濟不平衡的衝擊下,逐漸融入世界潮流。
二十世紀鄂圖曼帝國垮台後,西方神筆一畫,切割了阿拉伯世界。自一九二二年埃及獨立到一九九四年巴勒斯坦自治政府的成立,阿拉伯人在試圖掙脫殖民主義掌控的過程中,意識形態從泛伊斯蘭主義發展到泛阿拉伯主義,阿拉伯人精神上是一個整體,仍能有難同當。
一九四八年第一次以阿戰爭開始,阿拉伯人的土地上遭遇許多災難,數次以阿戰爭、兩伊戰爭、伊拉克入侵科威特造成的海灣戰爭、美國入侵伊拉克、阿拉伯之春延燒的後遺症……,阿拉伯人從彼此相扶持,慢慢走向彼此猜忌。極端伊斯蘭主義趁機崛起,此起彼伏,激進程度與日俱增,阿拉伯各國受到實質與精神上的傷害至深,政府與民間逐漸厭惡標榜宗教的極端主義。
近年來的「伊斯蘭國」除了讓伊斯蘭與阿拉伯在世界上的聲譽與榮耀盡失之外,更讓阿拉伯國家徹底分裂。國家利益遠超越民族利益,自然也凌駕伊斯蘭利益,各國為對抗極端主義的禍害,鞏固政治勢力,紛紛與西方合作,並參與其他阿拉伯國家黨派鬥爭。
同文同種的阿拉伯難民無家可歸,數百萬難民在西方國家邊境徘徊與受盡歧視的同時,鮮見阿拉伯國家的援手,甚至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他們積極權衡競技場上不同勢力對自身利益的影響,準備下一步棋該如何下手,新的情勢在阿拉伯世界醞釀,呼應目前的西方新民族主義。
回顧伊斯蘭興起之時,伊斯蘭族群為一「烏瑪」的觀念,遠勝過狹隘的民族主義。八世紀之後阿拉伯人與外族大規模混血,外族穆斯林在面對阿拉伯政權的壓力下,興起所謂的「書烏比亞」(ash-Shu'ubiyah)民族主義,認為阿拉伯人是野蠻無文明的民族;而語言、宗教已被阿拉伯人同化的他們,則優於阿拉伯人,阿拉伯民族主義也因此首度出現在歷史上。
雙方興起激烈的思想爭辯與政治鬥爭,在阿拉伯人的文史中添增怵目驚心的一頁。
輝煌的伊斯蘭文明成果,是許多民族靈魂的血淚。在那段紛擾的政治社會背景之下,阿拉伯民族主義成形,從此不曾從阿拉伯人的血液裡消失。譬如當時巴格達的奴隸街,專事買賣來自西方與非洲的奴隸,甚至有些哈里發的母親是買自奴隸市場的女奴,阿拉伯血統的自由女與外族女奴地位懸殊。儘管阿拉伯人對待被統治者相對寬容,卻難免呈現一種上對下的道德實踐。這種情結使他們經常將中世紀阿拉伯政權下外族穆斯林的成就,囊括在阿拉伯成就中,認為伊斯蘭是阿拉伯人對世界的貢獻,伊斯蘭與阿拉伯兩者在他們的觀念裡其實很難分割。
目前國際現況彷如中世紀的中東;主角從阿拉伯政權轉變成西方國家,許多民族背後對西方文明詬病,卻無法否定它的成就。阿拉伯人也難倖免擺脫宗教的禁忌,甚至擺脫泛阿拉伯主義,轉而以國家利益為優先,情願或不情願的為西方敞開國門與思想之門。二十世紀發展到今日,許多阿拉伯國家甚至依附美國以求生存,宗教與政治逐漸分道揚鑣。回顧百年來阿拉伯國家不斷的奮鬥以掙脫殖民者的掌控,最後卻被內部極端主義圍困,能掙脫目前困境的唯一策略或許正是走向完全的政教分離,或積極的世俗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