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開法師（佛光山寺副住持、南華大學專任教授）

「植物人」與「安樂死」困境的可能解套之方

（續）

我在前文中曾引述《唯識三十頌》有關「意識之流」的描述，這裡再強調一次，有情眾生的第八意識（阿賴耶識）「恆轉如瀑流，阿羅漢位捨」，第七意識（末那識）亦同，就是說：眾生的意識之流有如瀑布一般地永恆地轉動，要一直到證悟阿羅漢果位時，凡夫的意識之流（亦即「妄念」）才會停止，但不是斷滅，而是「轉識成智」，即是將無明妄念的凡夫意識，轉為深觀洞明因緣性空的般若智慧，而從生死輪迴中徹底解脫出來。

《唯識三十頌》經論中有關意識的說明與描述，揭示了一個非常關鍵而重要的訊息，簡言之，就是「意識不滅」，而且可以「轉化升級」，也就是經由正勤修持「戒、定、慧」心性功夫，最終可以達到「轉識成智」的境界。

在一般日常生活當中，我們的意識之流本來就是二十四小時不停地轉動，在睡眠之中也不曾停止，在昏迷當中（不論是因為意外撞擊受傷或者醫療手術麻醉）也不會停止，甚至在肉體死亡捨報的那一剎那，意識之流也沒有停止，而是肉體停止作用，意識則脫離肉體，而進入另外一個時空環境，所以在持續性植物人狀態（PVS）下，意識也不會停止。

前文已經說過，意識是生命的主體，而肉體只是意識的「載體」，不過意識要發揮運作功能，必須在身體相對健康的情況下，身體健康狀況愈好，意識的功能愈能發揮；反之，身體情況愈差，意識的運作就愈加受限。在持續性植物人狀態下，意識的功能等於是被「鎖住」了，或者說是處於「當機」的情況下。猶如在電腦當機的時候，電腦是開著的，Power是On，硬碟也一直在轉，但是鍵盤及滑鼠卻不聽使喚，完全沒有反應，這時候要找電腦高手來解。

佛教的經典中都說，娑婆世界（亦即我們這個世間）的眾生耳根最利，即使是剛過世的人，他仍然可以聽到周圍的聲音，這也是為什麼淨土宗強調臨終及死後八小時內，要為亡者助念佛號的原因之一。如果病人的耳根還可以接受聲音的訊息，那麼其親人就可以透過語言，與病人的深層意識與意志溝通，安慰他及開導他，死亡並不是生命的終結，而是另一個光明的開始，勸導他放下對這個色身與親情的執著，鼓勵他放下而告別這個病體軀殼的桎梏，走進另一個新的人生。

在植物人的狀態下，他的耳根等於是被病體鎖住，與意識的連結中斷，以至於耳識功能停頓，這時就必須祈求並仰仗佛、菩薩的慈悲力量與植物人的深層意識溝通。當助念者面對植物人至誠懇切地持誦經文，或是稱念佛、菩薩的聖號，其誦經及稱念聖號的聲調與音韻，可以藉由至誠的心念，與佛、菩薩感應道交而穿透植物人的分別智，直入其深層意識中，令其放下執著而提起正念。家人可持續為他助念佛號，開導及幫助他發願往生。如果病人原本就有淨土法門的信仰，則效果會很顯著。

如果病人原本就有宗教（不一定是佛教）信仰，或者曾經接受過「生死學」或「生死教育」的薰陶，對於死亡及往生早已有心理準備，則以上所述也會比較容易達到效果。反之，若病人根本無宗教信仰，或者有而不堅固，恐怕就比較困難了。傅偉勳教授所構想未來的「臨終精神醫學」與「臨終精神治療法」，可在這方面作更進一步的探討。

我絕對相信可以借助宗教（不只是佛教）行持的力量取代「安樂死」，來幫助植物人（或者別種絕症的患者）達到「安易死」的目的，讓病人能安然無痛苦地告別這一期的生命。但是，我同時也認為，安樂死很難用一個統一（不論是宗教上或是醫學上）的理論或原則來規範，因為每一個生命都是獨特的個體，其生也獨特，其死也獨特。就如傅教授所說：「我們的生死問題，畢竟是每一個單獨實存的主體性態度問題，如果我們的心性未能予以肯定體認，則任何外在化了的宗教真理，都無助於我們解決自己的生死問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