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短暫十分鐘的休息時間，我汗淋淋地坐在石階下，手中握著五七式步槍，蟬在四周恣意地叫著，不該呵，腦海中竟出現妳的形影！

可是，我卻無法將妳拚湊出一個完整的形象，正如同妳想像不出身穿軍服的我，是何等模樣。

在往後的年歲裡，我將如何記取那段艱辛而溫柔的時光？

此刻，我想說的是，今年七月，穿過喧嘩的蟬鳴和白花花的陽光，妳的信，是黑夜裡一顆耀眼的星子，是炙熱南風中一枚翩翩的蝴蝶，是……

K從遙遠的南方寄來一葉丹楓，是她爺爺在日本摘的小小一片，共有七個分叉，微微洗著淡紫色的光彩，上頭還有個極小的洞，八成是蟲啃的。

我想從上面讀山一片秋意，她卻要我「找個好女孩，好好用情，把這片楓葉送給她。」

妳呢？妳怎麼說？

2

夜漸漸深了，從黃昏開始飄灑的冷雨猶纏不休。

桌案右側的香片已涼，茶葉沉落杯底，上頭還綴著兩朵腫脹的茉莉花屍。

寒雨乘風入室，浮游於暖黃的燈光中。遲歸的車輛急駛過街道，濺起稀疏的水聲，聽來好像悠遠的潮音。

空空，盪盪，今夜。

空寂的夜晚總是忍不住地深深想念妳。

3

這是一種心情。

生命裡的遇合難料，顧盼之際往往錯失，有時就如暗夜突圍而出的殘夢，令人惋嘆。

然而，在季節的替換中，總令迸現一絲微光，或許僅足以圈護自己，或許尚能映照他人。

很多年前，我曾經駐守太平洋濱。那是一處偏遠的海岸，岬角斜展入海，礁岩凹凸變化劇烈，左側的山崖陡峭，布滿層層堆疊的海蝕刻痕。海岸多年終日空寂，偶有覓食的侯鳥低飛掠過，除此便只有灰褐色的礁岩林立，彷彿傾聽浪潮訴說永世的纏綿。

彼時的生命情境，宛如塵緣舊夢猝滅，唯竟天地清明。而我適意自在，靜待新的開始。

妳可還記得？

每逢星期假日，妳總會轉換兩班客運，風塵僕僕趕來會晤我。

我倆多半攜手至漁村附近閒逛，或者沿著海岸漫步，恍似走在深遠的夢境裡，並不覺累，只希望路永無止盡。

多麼神妙啊！相見難或無事，有時亦往往詞窮，雙方徒然對望，卻總不厭倦---那真是一段純淨無瑕的時光，竟能狎暱若此，而仍喜盈胸臆。

4

我依舊守衛著ㄈ形的港灣。

浪潮擊岸，濤音喧噪，聽久只覺詳靜。明天，湧動的海浪先是幾點初成形的白沫，並排奔岸，愈來愈大，最後終於連成一線，手牽手猛擊海岸。

雨季來臨時，東北季風狂襲，雨勢粗暴，不論晝夜，極目望去皆迷濛一片，唯聲勢驚人，訪似天地山海決裂的爭執。

然而，這些都讓我深覺人世的美好與情愛的貞定。

還記得好幾年前的相遇。

某個夏日的黃昏，我獨自走在木柵路的晚風裡。突地，眼前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我怵然一驚，目不轉睛地注視妳，直到妳的背影隱沒在小路盡頭的花影裡。

這時，夏蟬低低切切地悲鳴著，一聲聲如絲如縷般將我緊緊纏繞，但竟心湖湧動如潮，若非尚有未了的心事？

5

「每個渺無邊際的漫漫長夜，想念的情懷如船如舟，而妳是橫不過的山島，讓我難渡。」

如果這是詩，那便是專為妳而寫的。

妳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