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蘇紹連
詩的創作歷程有如一條河流,有人是大河,有人是小河。我以前在辦《後浪詩刊》的時候,小說家洪醒夫告訴我要「細水長流」,流得長長久久就好,水細沒關係,不要無水可流。我想創作也是這樣,能長流,就不必在意能否做「大河」。所以我能寫到現在,胸無大志,也不想再獲得什麼名位,以及去影響什麼,只求能繼續好好生活默默寫詩,這樣子,我應該算是一條「小河」。小河不會像大河有壯闊的氣勢,但小河也較平靜而閒逸。有利也有弊。
回顧水源
說到河,就要追溯源頭。河的上游可能就是小溪,一條或多條小溪匯聚成為河。小溪的源頭可能就是山上的雨水、森林的霧水滴落慢慢形成,或是山谷裡的泉水湧出而成。一開始,這些水都是非常的清純,孩童般的無暇。我創作歷程的源頭起初也是像這樣,單純滴到地面、湧出地面,慢慢形成一絲水流的樣子。記得讀初中時,才感受到我有寫作的需要,像泉水慢慢湧現出來,由於國文課上到朱自清的文章,國文老師介紹了徐志摩等人,也由於家住在沙鹿最古老的書局旁,才去買了文學書,也由於初中有一本學生的月刊,我試著投稿詩第一次就刊登,這樣使得我愛上了寫作。當然,這是我寫作最早的情形,但和真正把現代詩寫好的血源無關。
要成為一條河,是先有一條或數條小溪的匯聚才形成的。我初中以前,應是一股自發的泉水,不能流出去,就沒有成為溪流的本事。水流不出去,只能積為「小池塘」,或是沉入地下成為「地下水」。這種情形,在創作上,等於是一種自我學習,自我壓榨自己,永遠在自己的小池塘裡或是流入地底裡,而不能成為一條河。有些人的創作現象就是停留在小池塘的境界,無法再提升。
我真正吸納了不同的水源是在進入台中師專就讀的時候。在讀詩寫詩上可謂大開眼界,首先是我接觸了不少文學的書,從學校的圖書館,從台中市裡的中央書局、從公園路一些舊書攤等等,翻到了、找到了、讀到了可以影響我創作的文學書,包含小說、散文、詩、翻譯等等。這樣我才豐富了水源,水源不缺,多條小溪匯聚,變為川流,終而流出去。
另一方面,是受到校內同學的激勵。同學來自不同的地區,不同的個性和文學觀,因同樣喜愛文學藝術而聚集,後來組織社團,畢業後持續在創作上努力,辦好刊物為共同的理想。這些朋友,也都是我創作河流的水源之一。像是洪醒夫、陳義芝、掌杉,甚至是吳晟兄,也都給詩社不少的鼓舞和支持,給我們創作的信心,朋友也是一條河流,把水分到大家的河裡,河水交融似的,流著自己的方向。其中,我受到洪醒夫的幫助最大,在校內他主編校刊,開設後浪詩頁,刊登詩社的詩,記得是他把我這一條小溪流推到台北去,拿我的一首散文詩給周夢蝶看,這一看就被推薦到「詩宗社」刊登,從此我這條只在台中小地域流動的小河竟然出現在台北詩壇了。也因此認識年紀相仿的青年詩論評家蕭蕭。之後,蕭蕭對我這條河流的方向有不少的論述。
所以,創作的河流不管大小,都不能不流出去,唯有流出去,才能見到創作的世界有多大。河流要流動,才能活化,而非變成死水。流動,是一種成長的方式,這對創作才有幫助。寫好了詩作,要投稿,要發表,就像洪醒夫把我的詩推出去發表,所以現在有學生愛好寫作,老師就要鼓勵學生投稿,而且不要只在校刊發表,或是只在課內發表。另外,活動就是多參加文學社團、詩書會,透過朋友的文學對話而成長。
一條小河能從小小的界內,流到不同的界外去,就會有「發現」和「吸收」。發現不同的河岸景色,吸收不同的人文色彩和大地的芬芳,發現不同的文學風景,吸收不同的創作能量。你看,河流是因為能流經到不同的環境而漸漸成長,文學創作者不也是要如此?河水上也才能倒映出文學的風采,和散發河水本身的光澤。
我從師專畢後,到家鄉的小學任教。那又是像一條小河繞到了另一個情境裡去,而這個情境讓我生活安定下來。但我也繼續創作,並和同學及學弟們一起把後浪詩社帶出校外,同時吸收非師專的他校年輕詩人,一起辦了一本《詩人季刊》的刊物,對詩壇發聲,實現大家創作的夢。個人的創作是小夢,集眾多詩友成立詩社是大夢,小夢是小河流,大夢應是較大的河流,河中的船就是詩刊。這個大夢因為要建船,讓船在河水中行駛,以便讓詩壇所有的人看見,所以詩刊同仁要出錢出力、寫詩寫論,也要辦活動,很是辛苦。掌舵人,由幾位同仁先後輪流,卻因經費及意志不堅,以及洪醒夫不幸車禍去世,詩刊一度面臨沉船困境,後來陳義芝努力重新撐起復刊,但不久也難逃脫覆沒的命運。一個時代的小小詩刊成不了大河,同仁只好找自己的流向,各自去打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