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溫小平

媳婦懷孕不滿七個月就生下三胞胎，八百九十八克的以勒，雖然出生比較順利，但也經歷動脈導管手術、疝氣手術；六百八十五克的以琳除了肺出血、胃出血，高燒不退，甚至遭到各種病毒感染，在生死邊緣掙扎，但都一關關熬過了。

唯有四百五十八克的以愛，體重實在太輕了，雖然這種體重的早產兒有被救活的例子，但大都是單胞胎，比較單純，以愛是三胞胎之一，相對地，生存機會十分渺茫。

以愛最大的問題就是腎臟發育不全，出生以後始終沒有排尿，所有的營養針藥，全部積存在以愛的皮下，她雖然體重增加，卻是虛胖，好像一個大水泡。

出生第五天，醫生特別把兒子媳婦找去，跟他們解釋情況，他們無奈且傷心地簽下了放棄不人道急救的同意書，以免以愛承受更大的痛苦。

出生第十五天，清晨六點多，我在睡夢中被電話驚醒，醫生說，小以愛的心跳變慢了，要我們趕快趕去醫院。

七點多趕到醫院時，護理師說，以愛似乎感應到我們要來了。原先她的心跳已經歸零，醫生在確認她的死亡時，以愛突然高舉雙手，好像是要告訴大家，她沒有死，她要等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然後，她的心跳竟然恢復到一一○，緊接著，我們就到了。

她的面容十分安詳，臉蛋透著異乎尋常、漂亮的粉紅色，也縮水了一些，看得出來是個小美女。我們輪流抱她，跟她說告別的話。

輪到我的時候，我請護理師給以愛含最後一根母乳棒，品嘗媽媽的愛，我輕輕抱著她，二十八公分的弱小身軀，卻像個小巨人似地在我懷裡。為什麼她不能活得長長久久，做我永遠的小孫女？

我悄悄跟她說，「小以愛，不要怕，天父會領你去天家，奶奶有一天會去跟你重逢，謝謝你陪伴奶奶，雖然只有短短二十九周又五天（包括在媳婦肚腹之中），卻留給我一輩子美麗的回憶。」

外公外婆終於從南港趕到時，小以愛的心跳依舊平穩地繼續著，他們輪流抱抱她，阿姨也特地為她禱告，希望上帝接納她的靈魂。就在這時，站在病房門口的媳婦突然進來說，「以愛要走了。」是媽媽的心電感應嗎？小以愛的心跳開始急遽下降，儀器上的數字終於歸零，平息了世上的痛苦、結束身軀所受的折磨。

我和護理師幫以愛更衣。護理師很小心地拆掉所有的管子，褪去以愛的尿布，我看到她水腫的身軀，又是一陣不忍，眼淚幾乎奪眶。護理師跟我商量，「她的皮膚很脆弱，我擔心一碰就破了，是不是幫她擦擦身體，不要洗澡了？」

我點點頭。四百多克的孩子，水腫成了一千克，她承擔了多少痛苦？又有誰能體會？

幫以愛穿上護理師為她預備的衣服、尿布，還有我幫她買的粉紅小襪襪，用粉紅的包布包妥，她就像個漂亮的睡美人，在夢境中沉睡。

我們曾經祈求上帝賜下奇蹟，三寶都能平安出世。為什麼他們平安出世了，上帝卻又收走以愛的生命？

直到我開始書寫以愛的故事時，我突然懂了，她來了又走了，是為了見證這個神蹟。若不是她活著出世，我們怎麼知道她的腎臟在母腹中已經沒有功能，她卻為了救哥哥姐姐，在輸血症候群發生後足足支撐了四周之久，體重維持原樣，直到活著出生。連醫生都覺得不可思議。

以愛雖然走了，卻留給我們一份珍貴的禮物，那就是堅持生命的每一刻，即使自己無法獲得好處，卻可以帶給別人無盡的愛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