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蜈蚣死了,這算什麼大事!誠然,蜈蚣多矣,生物多矣,生生死死亦多矣,此又有何大驚小怪。不必大驚小怪,又令我久久難以忘懷,此中必有隱情,請容我一述為快。
那夜,送別友人於車站,突然一隻長約十公分左右的蜈蚣興緻高昂地舉足前進,眾足並行,步伐一致,亦頗有可觀。此時只以美學角度欣賞之,卻也忘了蜈蚣的毒性,只見蜈蚣一路疾行,逕自往馬路對面奔赴。此時我心中暗想,死生有命,富貴在天;雖是毒蟲,但畢竟是一生命,亦可尊重,因此我也只是任其所是而不加傷害。然而,能否跨越馬路可就得交付命運的安排了。說時遲那時快,眼前公車疾駛而至,剎那間蜈蚣已然成為肉餅,暴屍於馬路之中,友人與我不禁感嘆再三:人生無常,蜈蚣亦難倖免。試問:蜈蚣何罪,要受此酷刑?再問:是誰加此酷刑於蜈蚣?非你,非我,非吾友人,亦非公車司機,既無人加之,又何以有此酷刑耶?無他,此所謂命也,一種人力所莫可奈何之存在事實也。無論吾人是否願意接受,命只是如此,只允許你接受。雖然接受,但心仍有不安。
蜈蚣橫死是命,然橫死者不必是蜈蚣,而可以是一切存在,一切存在既非獨立自足,自必有待他物,既待他物則不能自主,不能自主則非命而何為?果如此,則蜈蚣如此,吾亦可能如此,蜈蚣可悲,人生亦可悲,由此悲而生不安,由不安而能生慧,由慧而能解脫此不安,此即人生光明之由來。由此看來,吾人悲蜈蚣亦非只是悲蜈蚣,而亦是悲自己,悲一切眾生,此即所謂大悲也。唯此大悲,是以平常日用之事亦足以有所覺、有所悟、有所省、有所得。心想:蜈蚣死於眼前,亦宛如大菩薩之捨身,以此身而引領吾心之大悲,是此蜈蚣亦可謂度人之大菩薩也。
那夜,果然漫長。夜深人靜,似乎格外引人沉思。思命、思無常、思一切眾生、思自己,思那暴屍眼前的蜈蚣,更思一切法爾宛然而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