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趕赴這一場影片放映，本身就是一種懷舊的過程。因為不須再忍受影片畫質不佳，所以即使這部作品是當年被稱為「失敗」的侯孝賢作品（一九八七），我也只有朝聖的感受，難得目睹真貌的興奮。

電影《尼羅河女兒》從女主角林曉陽耽看少女漫畫《尼羅河女兒》，藉此轉換現實的少女情懷開始進入，在現實裡，爸爸和哥哥的對峙、爺爺與妹妹的規律作息，以及對自己浪擲的生活想像。她雖然務實地活著，但偶爾遁入漫畫的世界，對哥哥的手下小三投射愛情想像，想像自己就是漫畫女主角凱羅爾，到兩千年前古埃及世界中與曼菲士相遇，邂逅一段唯美浪漫愛情故事。

有沒有一種關於現代的紀錄，其實是用過去來觀照未來？有沒有一種關於時間的想像，是定格在某一個時刻裡，任人事物來去移動，變化如雲？

在電影《尼羅河女兒》裡，最美的就是這種時間的定格。

影片一開始，黃昏時霓虹燈亮起，掃過街道兩側的燈火，路上的車輛與招牌也慢慢擴大起來，忽然間小時候對於向晚城市的感官印象，一下子撲面而來，似乎同時有車子的油煙味以及入夜後的透涼空氣，那還是一個尚未汙染嚴重的都市風貌。

印象最深的還有固定在女主角楊林與飾演哥哥高捷家中定格的框架視角，從室內看向門外，觀眾像在偷窺一般，看見所有人聚集生活的樣態：寫字、喝茶、吃飯、沉思；阿公叨念生活的親切，警察父親偶爾回家的暴怒，哥哥神祕卻又令人崇慕的身影，妹妹規律的學生生活。一家人交集卻又喧囂的過程，在向晚的夜色裡蔓延出去，出去了跟著哥哥的有黑道道義的世界，有自己青春揮霍和愛戀嫉妒的想像，有不知如何置放的少女情懷，透過一個定格的時間點，那個被稱為極佳光影的魅惑時刻，也是一個在《你的名字》中被稱為可以看到非人的魔幻時刻，日與夜交織，想像與現實互換，侯孝賢在這個光影裡呈現了不同的城市風貌，無關於速度與節奏，無關冷冽與線條，城市在他的捕捉光影的呈現下，充滿了晦暗中亮麗的黑道情義色彩，那其中的欲望與情感，暴力與溫柔的軌跡，透過女子的口白，悠悠地爆裂出來。

女子的身影，壟罩在黑道的幽暗裡卻顯得素顏美麗：特立獨行卻又自在無邪，這樣的形象一直延續到二○○一年《千禧曼波》裡的舒淇，更放肆更天真卻又更美，像是活出了真正的自我形象。

猶記得楊德昌在《青梅竹馬》裡，找侯孝賢飾演保有「老派」作風，與現代都會氣息格格不入的阿隆，似乎早就精準地道中侯孝賢這個人的氣質與特色。侯孝賢的都會電影，大抵就像阿隆一般，有著邊緣幽暗的風貌，透露彼時舊式生活的氣味與溫暖，如同電影裡楊林的家，在蟾蜍山腰上，黃昏時望出去就是俯瞰的都會面貌，距離而寫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