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穆儀

九○年代自南部某護專畢業後，有幸獲得一家知名醫學中心錄用，成為新生兒病房醫療團隊的成員，自此與巴掌仙子（我們對早產兒的暱稱）及其父母結下了不解之緣。

那時養育早產兒是一件極其辛苦的事，一對夫妻產下不足月的嬰兒，醫師會依據出生周數、有無其他併發症或先天畸形等因素，決定住進新生兒加護病房或新生兒病房。能夠送到我們這兒的寶寶，基本上都是歷經生死大關後凱旋歸來的生命勇士，或可說是物競天擇下適合的生存者，或可算是醫護人員與死神拔河後所贏得的成果，無論如何，理當被視為珍寶；然而，往後有一部分竟成為父母失聯、不知何處是兒家的棄嬰，令人不勝唏噓。

在那尚未實施全民健保的年代，醫院每隔七天會開立繳費單。一開始，父母還會想盡辦法籌措醫療費用，然而隨著住院時間愈來愈長，漸漸少有家屬前來探視；倘若這時又被告知孩子爾後將留下不可恢復的後遺症，隨之而來的狀況，大多先是催繳費用時聯繫不上，待社工人員前往家庭訪視時，更是人去樓空、音訊杳無。看著可愛的巴掌仙子們用盡所有氣力，不放棄一絲一毫的機會，竭盡所能努力活下去，全然不知自己已經被家人拋棄，初出社會的我，總會不爭氣地留下眼淚，甚至憎恨起那些狠心的父母。但隨著年歲增長，慢慢能理解他們「因病而貧」的無奈，畢竟為數可觀的醫療費用不是一般受薪家庭所能負荷，況且很多人家中還有其他小孩需要撫養，加上無法保證他們可以像一般孩子一樣順利成長，家長確實需要很大的勇氣及意志力，才有辦法堅持下去。

白鶴三兄妹是一男二女的組合，出生時總重量不超過三千五百公克，降臨人世的時間更是提早了十周之久。在許多資深學姐及熱心醫師的指導及協助下，我負責三個小寶貝的護理工作，最高興的莫過於每天幫他們擦澡前，看著電子磅秤上的數字慢慢上升。經過六個月的努力後，原本狀況較好、出生體重超過一千兩百公克的哥哥、姐姐分別出院，最小的妹妹因為體重不足一千公克，還得繼續留下來接受專業照護。

日子一天天過去，聖誕節前的某一天，三胞胎的父母帶了蛋糕前來答謝辛勞的醫護人員，同時也提出了想把小白鶴送人領養的請求。剎時，原本熱絡的氣氛突然凝結，大家臉上的笑意也僵住了，靜默中，只能聽見白鶴媽媽低聲啜泣。我們能夠同理小白鶴父母的心情，他們只是平凡的受薪階級，並無殷實的家產或有錢的親人，為了讓哥哥及姐姐得到更好的照顧，媽媽已經辭去工作，且因為長期使用氧氣及待在保溫箱中的時間過久，小白鶴有視網膜病變的情形產生，出生時肺部發育不全，可能需要終生使用攜帶型氧氣，這些狀況都遠超過他們所能承受的。

在主任的應允下，社會服務室介入此一個案，開始積極著手為小白鶴尋找新家。農曆春節過後不久，一對澳洲夫婦在教會的安排下來到病房，這時小白鶴已度過了她的周歲生日，正坐在學步車裡滿場飛。之後，在大家不捨的淚水中，我們的小白鶴滿載著盈盈祝福，隨著在澳洲經營牧場的爸爸及擔任小兒科醫師的媽媽，飛向了更寬廣的未來。

很慶幸自己能有如此難能可貴的工作經歷，透過巴掌仙子小小的身驅，讓人深切體認「萬物自有其生機，生命自有其韌性」的真諦。只要時時懷抱感恩的心，細細品味、觀照日常生活點滴，凡事抱持著「嘉善矜不能」的心態，將「施比受更有福」的信念落實為日常行動，愛定會為生命找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