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家欣
外子和我非常喜愛老件,從大學時代開始,我們約會就專門去逛建國玉市這一類的地方,玉石、陶藝、鐵壺……收藏得痴痴迷迷,不知返轉,直到大學教授一句「玩物喪志」將我驚醒,這才慢慢學習收手。
老件又破又舊,到底有什麼美呢?收藏骨董老件的人往往在意器物的完整性,愈是完整價值愈高,可是我反而很喜歡看老件的損傷痕跡。那些使用過的紀錄,正提醒了我,人是有極限的,生命有其大限,而器物亦然,如果一個東西永遠光潔如新,永遠都不會損壞,那麼也就沒有珍惜她的必要了。
多麼像愛情啊。
愛情易碎,所以我們苦苦追尋,拚命歌頌。
而我愛看那些愛情的缺口,愛看那些生命的痛恨留下如何斑斕的傷。
比如前陣子,外子的一隻鐵壺底部破了,拿去請錫匠修補,我說鐵壺不能用錫補吧,錫的熔點太低。外子辯稱不要空燒太久就好,然而老鐵壺使用後是一定要徹底燒乾的,一燒乾果然錫全部熔化掉下來啦,亮閃閃的化成許多小錫珠在桌上滾。
我一邊把冷卻的錫片撿起來,一邊看著鐵壺底下的破洞,這隻鐵壺的壽命應不超過五十年,算是年輕的鐵壺,但是因為鐵易生鏽,早期的鐵壺並不在壺內塗漆防鏽,所以當外子買到她時早已鏽痕斑斑。每次使用完畢,都要把壺內水氣燒乾,我們還特別拿自來水去燒,希望南部硬水豐厚的水垢可以填補她的鏽孔,事實上,鏽孔早就深入壺底了,雖然表面結了厚厚一層雪白的水垢,但是改變不了壺的壽命將盡的事實。
你說這壺多像撕破臉的戀人,多像失敗的婚姻啊,那些強敷上去的歡笑,虛假的原諒,神聖的責任,逼死人的金錢,都粉飾不了裡面裂了。承諾還在,形狀也還在,只是裡面有傷。
那熔化脫落的錫多徒勞。
要修補鐵壺其實是有專門技術的,但是我們在南部一時找不到師傅修補,所以只好宣布鐵壺除役,變成餐桌旁的擺飾。鐵壺體色黝黑,上面有著她出爐時的鑄痕,有著不知幾任主人的手澤,現在安靜地蹲坐在桌角,空空的,帶著身上不規則的傷口。我看著鐵壺,就像看到生命裡那些心頭破了大洞的時刻,猜想她走過的年月,我們不說那些堅強無悔,只笑談肚子有洞腦子也有洞,覺得鐵壺懂得我的心情,我也懂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