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長春
卑南族第六十九代頭目陳文生（一九四三～），原名「哈古」，即「棺材」之意。他表示這是父親為保他平安長大，免遭死神抓走而取的名字。哈古以木雕保留住卑南族人釀酒、狩獵、豐收與成年禮等生活情景外，亦包括祖靈的傳說故事等。一九九一年，透過《雄獅美術》出版社「新原始藝術特輯」的報導，他的創作令世人的眼睛為之一亮。

哈古的作品之所以「新」，除了特輯中所提出的，有別於傳統原住民具巫術與象徵性濃厚的平面式圖騰雕刻，最主要的是，他以既寫實又樸拙的立體雕刻手法，為已逝去或漸流失的美好傳統生活及精神信仰，注入一股嶄新的、強勁的生機與活力。

一九八○年代，他因農業事業不順而慘賠，內心雖受極度的煎熬，卻未借酒澆愁、自怨自艾，反而拿起雕刀創作祖靈的故事，藉此默想先祖聖言，從中得著生命力量，以勉勵自己，重新振作。在〈頭目的尊嚴〉一作中，他緊握雕刀，揮下木槌的剎那間，氣勢是多麼地恢宏與莊嚴啊！

哈古的重要性在於，他以心靈領悟代代口傳的祖靈故事，並以木雕賦予具體的浪漫形像，如〈神鹿與公主〉的相戀故事。在台灣早期的原住民社會中，鹿肉、鹿皮與鹿角等，是可貴的生活來源與對外交易品。鹿的犧牲，成就了人類生命的延續，不僅是象徵神聖的愛情，更代表了人與自然的合一。

他的雕創如同箴言般地蘊含濃厚的勸世意味，如〈報應〉一作，描述獵人遭自己的捕獸夾所傷。今日的盜獵者，於山林濫放捕獸夾，已造成生態浩劫。作品中，獵人的神情是很痛，但不是嚎天動地式的，而是一種心境上的慟絕。的確！頭目的心受傷了。他哀痛人類對待自然萬有，不再是感恩其賜與生命之所需，而是一種貪婪的、粗暴的掠奪。

淡泊名利的他，於〈工作中不忘快樂〉一作裡，表達出真正的平安喜樂，是在於辛勤工作之餘，亦不忘舞出對於大地恩賜及祖靈庇佑的感恩。仔細觀察，整件作品充滿了神祕感，舞者們嚴肅的神情，訴說著他們對於超自然力量的敬畏與欽崇。

一九九一與一九九二年，雄獅美術相繼為哈古在台北舉辦二次個展。成名後的他，非常清楚所有的成就與榮耀均來自於，遵循宇宙規範所獲得的祖靈守護。於是他選擇繼續留在家鄉台東，教授族人雕刻，薪傳祖靈的教誨。他的女兒陳美伶說：「就是父親既皺又厚，又滿是傷痕的雙手，讓卑南青年體悟到，祖靈的明訓才是生命所應賺取的真正食糧！」

是的！哈古以一位父親的愛，頭目的職責，提醒人們與自然、與祖靈再度建立良好的關係。

回溯二十四年前，雄獅美術主編王福東在發行人李賢文的支持下，製作「新原始藝術特輯」，令人感到意義深長。所謂的「新」，傾訴了藝術家如何以形式上的創新，成功詮釋那亙古至今、歷久彌新的「原始」智慧與生命真理啊！

影像中的哈古，當時正值「知天命」之年。他仰觀上蒼，領受祖靈的啟示，眼神充滿了自信與超見。

【參閱資料】

◎朱苓尹撰，〈檳榔花的傳奇——哈古和他雕刻刀下的卑南情事〉；王福東撰，〈與獵入共枕——原住民美術採訪七日記〉；李歡撰，〈另一個素人美術家——哈古〉，以上文章均收錄於《雄獅美術》月刊，「新原始藝術特輯」，第二百四十三期，一九九一年五月。

◎趙剛著，許莉青攝影，《頭目哈古》，聯經出版，二○○五年七月。

◎哈古撰，〈自述——傳承文化的尊嚴〉；哈古口述，畢庶強、陳美伶、趙剛記錄，〈六十件傳統習俗、生活剪影、傳說故事、祖先容顏、生命哲思的作品〉；盧梅芬撰，〈超越族群界限的共同主題——哈古創作歷程與價值〉，以上文章均收錄於《頭目的尊嚴——哈古的木雕創作》，國立東華大學藝術學院企畫，行政院原住民委員會、哈古文化工作室出版，二○一二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