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年這個時候，去德國出差前，先去醫院看爺爺，他九十二歲，智力退化，全身器官退化，住進了療養院。當時不知道是見最後一面了。

爺爺年輕時從台南來到高雄，賣過水果，做過雜工，在那個只要努力，就有錢賺的年代，開了小鞋店，和大小事統包的阿嬤一起打拚，養大了包含我爸在內的九個小孩。

阿嬤積勞病逝，我小時候和爺爺講話的時間不多，他總是早睡早起，我一吃完晚餐就回自己房間。他愛海釣，經常半夜揹著冰箱帶著釣具出發，當天晚上家裡就有新鮮海魚可吃。

對孫子很慷慨，民國七○年代，十多個孫子每人買一部最新款的捷安特腳踏車，花了他不少錢。平常他沒花錢，躺在床上聽收音機就度過一整晚直到入睡，經常會拿錢給我媽，說要給我買雙新皮鞋……

過去這種多子多孫多福氣的時代，已經遠離，昔日節育的家庭計畫，現在聽來猶如天方夜譚。台灣的生育率世界倒數第一已有多年，少子化的原因大部是養不起。

三代同堂過去是天倫之樂，如今隔代教養普遍，這似乎含有貶抑意味的現象，愈來愈多。

有種情況是爸媽白天忙，阿公阿嬤幫忙帶：廖先生和太太離婚，白天要上班，工作時間極長，小孩給爸媽帶，老人家未曾有怨言，幫兒子帶孫子，就是含飴弄孫。

廖阿公廖阿嬤退休後經濟無虞，月退兩份沒啥在花，花在孫子上倒是毫不手軟，這說是愛孫使然也罷，實際上卻是，兒子每天含加班約莫十二個小時，薪水還不如老人家閒閒美代誌領的六分之一，薪資水準停滯不前，就是這種狀況。

花蓮鳳林鎮七十一歲的黃姓阿嬤兒子早逝，阿公病倒，家中經濟頓失依靠，黃阿嬤一人獨力照顧十歲愛孫，還要照顧老伴，只能撐著佝僂的身軀到西瓜園做工，蠟燭三頭燒，不堪負荷。

南投蔡姓阿嬤從早擺攤到晚，備料、煮食、打掃，回家還得教孫子寫功課，新教材教不教得來和衰退的眼力，是蔡阿嬤的一大挑戰。

雲林彭阿公，一早下田當農工，下午回家做家庭代工，傍晚幫忙送貨，兒子在醫院，孫子下課回來時，彭阿公已累趴……，好在隔代教養下的孩子，還算懂事，知道阿公阿嬤辛苦，在學業上極為努力。

強烈對比兩種家庭型態，在台灣各地不算少見。這也讓許多適婚適育的男男女女，為之擔心：就怕生了不會養，生了養不了，那就……不要生吧，找個伴好好過，或一個人自在過，不是挺好？頂客族二十年前是個時髦名詞，現在聽來可未必那麼愜意了。

失當的人口政策、醫學進步下的均壽增長、商業保險著重長照，在在說明養兒防老，不如靠自己最好。現代人非常為自己想，整個社會氛圍逃避「養兒育女」，過去視為人生最為重要的事，現在成了最好不要的事。

很快的，再過沒幾年，當進到超高齡社會時，再喊出「增產報國」這聽來老掉牙的話，會不會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