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雲窗
琦君到了杭州,才真正看到十里荷花的天堂。當時她的家正靠近西子湖邊,步行只需半小時就可到湖濱公園。那條街名叫「花市路」。
父親為此作了一首得意的詩,其中最得意的句子是:「門臨花市占春早,居近湖濱歸釣遲。」其實父親很少釣魚。他帶琦君去湖濱散步,冬天為賞雪,夏天為觀荷。不過夏天去得比冬天勤,父親說:「家裡太熱,到湖濱乘涼去。」然而湖濱也並不比家裡涼爽,因為公園裡遊人如織,處處摩肩擦踵,反而泛著一股熱騰騰的氣息。於是琦君總是要求:「爸爸,我們坐船吧,你不是唱銀浪裡,弄錦梭嗎?」父親每回都微笑著答應了。其實坐在船上也不見得涼爽,因為湖水晒了整整一天的太陽,到了夜晚,便把熱氣都發散出來,於是人們只能感覺到陣陣熱風撲面而來。
詞人說「湖水湖風涼不管」的「涼」字,實在是騙人的話。但無論如何,盪著船兒,聽槳聲欸乃,看淡月疏星,聞荷花陣陣清香,畢竟是人間天上的享受。
在此荷花盛開時節,藉花滿湖,品類繁多!有單瓣、複瓣、重台、並蒂等等,遊人但見湖面上紅、白、紫、翠,色彩紛繁妍麗。到了夜晚,南湖湖面上滿是荷花燈,這種水燈以紙紮成,下襯木片,中間點燃蠟燭,使其漂浮於水上,至多可達數千盞!湖畔又有崑曲行家吟唱助興,陣陣微風拂來,暢人心脾!
琦君的父親以「新著荷衣人未識,年年湖海客。」暗示自己退隱的心境。
事實上,琦君口中的父親是她的伯父潘鑑宗。潘鑑宗是北洋政府時期浙江陸軍第一師師長,官拜上將。他是瞿溪澤雅潘家的長子,幼年受私塾教育,二十一歲中秀才,在鄉紳張玉書鼓勵下,考入福建武備學堂,其後被保舉進入保定陸軍大學,從此投筆從戎,成為當時陸軍總長段祺瑞的得意門生。
潘鑑宗的同窗包括:蔣介石、李濟深、昌公望、沈鴻烈等人。他在段祺瑞的關照下,升遷之路順利,從中校參謀、團長一路升為旅長。張勳復辟時,他擔任討逆軍支隊長。後因軍閥混戰,潘鑑宗眼見內戰導致民不聊生,內心憤懣,毅然決然急流勇退,辭官歸田,從此隱居於杭州。
琦君永遠記得父親笑笑地說道:「我現在的心境,擺脫了官職,一身輕快。」然而,琦君仍然在父親的臉上,看到一絲驀然回首的落寞神情。「難道父親仍有用世之心,只是嘆知遇難求嗎? 」此後,在抗戰期間,潘家舉家避寇回到故鄉;潘鑑宗因肺病不治,溘然逝世。
那不幸的一天,正是他的生日六月初六。如此悲痛的巧合,使我們對一向喜愛的荷花,也無心欣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