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莊永明

一九三五年出版台灣第一本漫畫集——《雞籠生漫畫集》的陳炳煌，我定位為「台灣第一位漫畫家」，他得知後，從美國來信告訴我：「愧不敢當。」我回信說：「當之無愧。」為之定論，我為文的理由如下：

《台灣民報》曾刊載漫畫，一九二七年即有楊國城和陳繼章二人，以一幅政治漫畫，繪台灣總督站在資本城而遭警察抓去修理，還拘留二十天處分；《三六九小報》也有漫畫刊出，但是這些都屬於零星的畫作，專心為畫，而成為家，應是以「雞籠生」陳炳煌為始。

這一段文字，在數年之後，洪德麟在《台灣漫畫閱覽》（二○○三年，玉山社出版）做了如此反駁：

《台灣第一》一書將雞籠生列為台灣第一個漫畫家，然而是否為名副其實，仍有些疑問。一九二七年已有楊國城和陳繼章等人因於《台灣民報》刊登評論台灣總督的漫畫，而遭遇逮捕，拘留二十天，而且當時他們也並非唯一的漫畫家，有不少小報也都有漫畫的刊登。

洪德麟以研究漫畫為職志，卻似乎將我的文字做斷章取義的評論。我的看法是，雖然一九二七年已有人於報刊發表漫畫，但出版「漫畫專集」，於一九三五年前並無其他人，因此界定有著作出版，才得以稱之為「家」，應無不妥。

洪德麟書上所刊登的陳炳煌（雞籠生）照片，是從《台灣第一》翻拍的——這張照片我得來不易，是陳炳煌老先生八十六歲那年返台，呂泉生邀約他一起用餐，我順道向他索取年輕時的照片，當時他答應我返回美國僑居地後找找看，並說：「年數已高，遷徙多地，恐怕不能償我所願。」沒想到，不久就接到他從美國的來信，並附了這張相片。

陳炳煌以出生地基隆為榮，乃以「雞籠生」筆名為文作畫；他還是一位旅行家，天南地北走透透，畫了不少各地風光素描，他付梓《雞籠生漫畫集》那年三十二歲，出版這本著作的緣由，他如此表示：「現在各國都有漫畫集團的組織，而島內少有，並且民眾對於漫畫的材料簡淺得極，出版此書不過用以引起島內的民眾對於漫畫的興趣而已。」

雞籠生「承先啟後」的企圖心，從這一九三五年的短文，可以知悉。

《台灣漫畫文化史》是二○○六年的出版品，由「逢甲大學庶民文化研究中心」和「台灣動漫書推廣協會」所主編，作者為陳仲偉，離洪德麟的著作已隔三年。

《台灣漫畫閱覽》應是由玉山社策畫一系列台灣文史類的「入門書」，屬大眾讀物；由文建會贊助出版的《台灣漫畫文化史》，則是小眾出版品，所以當時我根本沒有注意到此書的出版，還是五年後才在二手書店發現，以半價一百元購得。

陳仲偉在他的著作中，認為我的〈台灣第一位漫畫家〉一文，已成為重要的台灣漫畫史研究文獻。他還引述我的觀點：「莊永明提到，雖然雞籠生並不是台灣第一位畫漫畫的人，但專心為『畫』而成為『家』，應是以他為始。」陳仲偉顯然了解我的定論。

我與陳仲偉素不相識，但與洪德麟算是舊識。洪德麟對台灣漫畫的痴迷，我和他人一樣有所同感，只是他對「台灣漫畫前史」的史觀論述，以「諸葛四郎」（作者葉宏甲，一九五八年開始連載）為重心，輕忽前人軌跡，我認為有所缺憾。

二○○一年，洪德麟擇於國立歷史博物館策展「台灣漫畫史展覽」，前總統陳水扁先生應邀出席開幕式，據報導，他的致詞還是大談諸葛四郎的寶劍。

是時，我從呂泉生的來信，得知陳炳煌過世的不幸訊息，覺得這一位「台灣第一位漫畫家」竟然在漫畫史上被遺忘，於是寫了一篇短文，提醒後生晚輩應該溯源，旨在追悼老友陳炳煌仙逝，文中並提及陳老有一批很重要的漫畫手稿應還留在美國，有關單位應派員前往整理。

陳炳煌在《雞籠生漫畫集》第二集，收錄他所蒐集的中外名人簽名——他先描繪對方畫像後，再千方百計請求對方在畫像上簽名留念，內含卓別林、尼克森、于右任、胡適等人，彌足珍貴；後期則畫了前美國總統雷根與第一夫人南茜伉儷之像，也請兩人在畫像上分別簽名。可惜這些資料，不知下落何方。

當然，我也提到洪德麟認為〈三藏取經〉是陳定國在《學友雜誌》全程分期連載的長篇漫畫並不正確，因為這個深受「學友迷」所喜好的專題，之前是由「泉機」所作，半途才交棒給陳定國。我善意指出洪德麟的說詞有誤，想不到洪德麟在《自由時報》投書反駁我，說他是親自聽聞陳定國如是說法。

沒想到，我們兩人以筆對話，讓九十高齡的劉泉機看到了報紙，他囑咐女兒寫信到報社，證實我的說法才是正確，畢竟當年他是《學友雜誌》的台柱漫畫家。此後，洪德麟才噤口。（遠流出版社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