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瑞騰
一九八八年,我在《幼獅文藝》寫「現代詩欣賞論」專欄,寫了以下三篇就結束了:〈耐心、細心、同情心〉(元月)、〈詩人、詩、讀者〉(三月)、〈意象之美〉(四月)。和前此(一九八一)在同一刊物寫另一專欄,亦三篇而止的情況類似,我歸因於和主編溝通不良所致。
其實我另有一篇〈「詩言志」試探〉,為「詩」進行字源探索,由於裡頭的甲骨文字和篆字,排版校對上有其難度,主編把一校稿給我,要我自己想辦法。我決定抽掉這篇,順手把一校稿夾進拙著《寂寞之旅》(台北:時報出版公司,一九八二)的自校本中,該自校本不知何時佚失,我已無存書,乃借《文訊》所藏,影印裝訂了一本,此一校稿竟又夾進影本之中,就這樣被保存下來了。其後,有一回在書房中翻閱資料,無意中發現,決定妥為收藏。
最近,九歌出版社陳素芳總編輯擬再版新印我多年前舊作《相思千里》(台北:業強出版社,一九九一;九歌出版社,二○○○),重校過程中,想起有一年曾以此書為底本,改編成教案,第一講除說明課程,另拆「詩」為幾個字:「言」、「士」、「寸」,畫寫其篆字,解釋「詩」字的構成及「詩」文類的特性。我把上課用的PPT傳給執行編輯羅珊珊小姐,她認為那樣的解釋有助於讀本書者了解「詩」,我這才想起昔日曾分析過「詩言志」,找出來拍傳給她,她找人重新打字,回傳給我。
我的古典文字學訓練很普通,平常頗依賴《中文大辭典》一類的字書,有必要時則翻閱《說文解字》,甚至《說文解字詁林》、《甲骨文字集釋》等,都當工具書使用。我深知許多知識領域都非常專業,而且日新月異,非長期關注、追蹤不可,但我在文字學方面並沒有進步;這一次重讀二十餘年前解「詩」字之舊稿,頗為心虛,又沒有餘力去補不足,原想放棄,但想到《相思千里》以古典愛情詩為討論對象,「志」、「情」與「詩」的關係非常密切,「言志」、「緣情」混雜使用其間,講清楚「詩」字何解,應有助於今之讀者。
為此,我請中大中文系同事孫致文老師以其專業為我審讀,下面是他初讀後給我的信:「老師:大作拜讀了,蒙您下問,實在不敢當。『詩』之從『ㄓ』,確實是像草木初生之形,有滋長之意,有助於闡釋『詩言志』。然而,『之』、『止』,甲骨學者或以為一字,或以為有別,但象腳掌形的『止』(『趾』的初文),目前學界一般認為是『前進』之意,並非『停止』;李孝定《甲骨文字集釋》即指出『止』字『所以示行動』(頁一八九五)。(又如,『止戈為武』,本初並非停止干戈,而是執干戈前進。)聞一多、陳世驤二氏之說固然有誤,但或主張『詩』字從『止』,且接受『止』有前進、前往之意,則『詩言志』、『志者,心之所之』就更怡然理順了。以上淺見,還請您指教。致文敬上,10 / 14。」
我初到中大中文系任教時,致文上過我的課,他興趣多方,生來好像就是要讀中文系的,且治學甚勤,以經學為主,旁涉語言文字之學,於文學,特別是民間戲曲,皆有所擅長。我請他幫我正舛補闕,遂成今貌,收入《相思千里》作為附錄。
我和九歌結緣甚深,每出版我的書,都不計盈虧,甚為感念;這次出書,更因此而找出這一篇舊稿,諸事紛陳中,特有一分欣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