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日作家對談 柴崎友香 vs 王聰威 在城市裡 找到容身之處

文/林蔚儒 |2015.10.16
3538觀看次
字級
柴崎友香.日本作家、芥川賞得主 圖/聯經出版公司
王聰威.《聯合文學》雜誌總編輯 圖/聯經出版公司
柴崎友香的《春之庭院》 圖/聯經出版公司
王聰威的《編輯樣》 圖/聯經出版公司

文/林蔚儒 圖/聯經出版公司

柴崎友香.日本作家、芥川賞得主

1973年生於大阪。大阪府立大學畢業。1999年初登文壇。2007年以《那座城市的現在》榮獲第57屆藝術選獎文部科學大臣新人賞、第23屆織田作之助賞大賞;2010年以《不論睡著或醒著》獲得第32屆野間文藝新人賞;2014年以《春之庭院》勇奪芥川賞。

其小說作品多描寫現代女性所處的職場和戀愛情境,同時將時尚、音樂、攝影等要素融入看似平凡的日常背景裡。近年來,傾向將居住地的歷史與生活風景等記憶融成一體。著有小說《日出前向青春告別》、《主題曲》、《星星的印記》、《周末來臨》等,已出版中文著作《下一站前,要唱什麼歌?》(方智出版)。

王聰威.《聯合文學》雜誌總編輯

雜誌人與小說家、現任《聯合文學》雜誌總編輯。1972年生,台大哲學系、台大藝術史研究所。曾任台灣《明報周刊》副總編輯、Marie Claire執行副總編輯、FHM副總編輯。著有《編輯樣》、《作家日常》、《師身》、《戀人曾經飛過》、《濱線女兒──哈瑪星思戀起》、《複島》等。

王聰威:我在閱讀柴崎老師的小說時,發現她早期的風格其實有很強烈的青春感,但在《春之庭院》中,這樣的感覺褪掉了,小說中並沒有強烈的戲劇性轉折,即使有,也會在下一秒又進入一種安靜的氛圍中,也就是說,她的作品從過去的動態感慢慢陷入比較沉靜的狀態。因此我想請問柴崎老師,其中的轉變是因為十年的歲月讓青春的躁動轉化為圓熟沉穩,或者這是在《春之庭院》中獨有的表現呢?

柴崎友香:我在書寫早期的作品時,還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也還住在大阪,當時的我可以無拘無束、自由地表達自己,後來到了《春之庭院》時,我已經搬到東京,在某種程度上必須壓抑我原本的個性,這樣的改變也就自然而然地影響了我寫作的風格。另一方面,我也是有意識地希望《春之庭院》可以和過去的作品有所區別,因此嘗試了不一樣的寫作手法。比較明顯的一點是過去我往往用主角的視點來陳述故事,其中的感情就會比較濃烈,而在《春之庭院》中,我則改以鄰居的角度看待事件的發展,正因為身為旁觀者,所以也使得整個故事的氣氛變得較為安穩。這位做為旁觀者的鄰居一直不明白為何西小姐會對藍色房子那麼執著,就像很多讀者第一次讀《春之庭院》時覺得難以理解一樣,因為讀者也是站在鄰居的角度觀看整起事件,要等看了第二遍、第三遍,才能夠明白其中的心境轉折,才能產生共鳴。

王聰威:我在閱讀《春之庭院》的過程中,覺得它是一本非常哀傷而孤獨的小說。小說中鉅細靡遺地描寫藍色房子的細節,不斷強調它是多麼受到喜愛跟憧憬,我認為這棟房子就是這部小說中夢境的核心,讀到最後,整部小說像是籠罩在夢境中。比如攝影集中的兩位主角在拍攝完畢兩年後就以離婚收場,拍攝的當下其實可能已經失去了最初的幸福感;又或者他們借來鳥籠拍照,用「造假」的方式來充當攝影集中一幕場景;甚至這本強調生活感的攝影集中居然沒有任何飲食的場面,在我看來,這是一本矯揉造作的攝影集。其次,小說裡除了藍色房子裡的住戶,幾乎沒有其他幸福的角色,這對我來說也是一種夢境般格格不入的存在。故事的最後,太郎闖入了藍色房子,隔天醒來後卻發現有人在樓下拍戲,讀到這裡,我覺得一切都是夢境,當你在那棟房子裡醒來後,根本就分不清楚真實與虛幻,被具體描述的藍色房子跟攝影集,對我來說只是夢境般的存在。不知道柴崎老師認為我的解讀跟她自己所想表達的有什麼差距?

柴崎友香:我覺得身為一位作者,是很難一一去向讀者解釋自己的作品究竟想要表達什麼。我搬到東京以後感觸很深的一點是,我們不論在看小說或連續劇,其中的場景幾乎都是在首都東京發生的,即便是沒去過東京的人,也能透過媒體的傳播對東京各個地區瞭若指掌。我發現東京有些地方和當初我在電視上看到的一樣,儘管也有不盡相同之處,但無論好壞,當我親眼在路上看到那些過往只能在電視上看到的明星時,總讓我覺得像在做夢或像活在電視裡。我覺得人是需要夢想跟憧憬的,有了夢想跟憧憬,我們才能日復一日地過生活,然而我們往往透過電視或網路揣想遙遠的美好未來,不斷地膨脹希望,到最後反而與現實脫節,這是我在東京生活感受到特別強烈的一點。《春之庭院》的創作過程,其實正是我在思考人類如何好好過生活、好好體驗當下每一天的過程,我是一邊這樣想一邊撰寫這本小說的。

王聰威:小說裡還有一項特殊之處,就是把不同的真實事件放進「洞」這個夢境般的象徵裡。首先是攝影集裡的牛島十分專注地在庭院裡挖洞,但目的為何我們不得而知;另外主角的友人沼津也曾經挖了一個洞埋葬他死去的狗;最後主角太郎更是偷偷闖入庭院,挖洞埋葬過去用來磨他父親骨灰的磨缽和磨棒。那麼原本牛島挖的洞裡到底埋了些什麼呢?隨著太郎的挖掘,我們終於知道裡面埋著石頭。讀到這裡,我不禁感到非常虛無,因為洞裡原來只有一堆石頭,沒有其他有意義的東西,乍看之下富有懸疑感的調度,最後得到的卻是相當虛無的結果,就像從夢裡醒來後什麼都沒有,處在一個最哀傷的狀態。不知道柴崎老師在寫作時是不是有特別去強化「洞」的象徵?

柴崎友香:也許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但身為一位小說家,我在創作的時候並不是對故事裡每一段情節都瞭若指掌,到底挖了那個洞之後埋了什麼東西進去,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我是抱著跟讀者一樣好奇與納悶的心情來描寫這段情節。回過頭來說,我不會在作品中有太多戲劇化的描寫,這是因為基本上我不太相信過於情緒化或戲劇化的強烈表現,我認為人們心裡面最真實的感受往往容易被情感上的衝動牽著走,但對我來說那不是真的,是不能相信的,也因此我在寫作的時候往往不會選擇戲劇化的轉折。但剛剛聽到王總編一番話,我才知道原來讀者會有這樣的感想,我覺得非常有趣。

不足為外人道的心事

如果有一天發現現在的人生並不是自己當初想要的,我們又該如何走下去呢?

王聰威:《春之庭院》裡另一個有趣的地方在於它的人物其實都是孤獨而哀傷的。主角太郎是個失婚男子,小說裡寫他討厭魚乾、甜食跟鴿子時鐘,人家給他的這些東西他一律轉送別人,甚至他也討厭烤肉串的蔥段,我認為這樣一個人註定是孤獨寂寞的。另一方面,包括太郎自己、西小姐的父母與巳房客,小說中許多人物都離婚了,加上父親永遠的缺席也對太郎跟西小姐造成很大的影響,這些設定使得這本小說充滿孤獨而哀傷的氣息。最後則是人物的年紀設定分別是三十幾歲、四十幾歲跟五十幾歲,這些角色儘管在年紀上相差好幾歲,心情上卻又很貼近,彷彿可以分享彼此的心事,但在這樣的人際關係中又很難發展出親密的情感,柴崎老師當初為什麼會這樣安排呢?

柴崎友香:我覺得人們對於自己的人生往往有所憧憬,但如果有一天發現現在的人生並不是自己當初想要的,我們又該如何走下去呢?我在小說中的年齡設定就是希望描寫出人們在不同階段面對人生困境的樣貌。就算是太郎這麼一個彆扭的人,在這座城市裡也能夠找到他安身立命的地方,我覺得這就是大城市的迷人之處。我們每個人都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心事,即便如此,我們也還是可以在城市裡找到容身之處,這就是我在小說中想要描寫的。此外在上一輩的日本人中,父親多半忙於工作、鮮少在家,和子女之間的互動也比較薄弱,於是我在小說中也試圖探討這樣的親子關係究竟是怎麼樣的存在。

王聰威:最後我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小說到了結尾視角完全改變了,從第三人稱的角度改為第一人稱,變成由太郎的姐姐來發言。就像我一開始說的,《春之庭院》原本給我夢境般的感覺,但太郎姐姐的介入讓一切忽然變得真實,就像被人從夢裡給抓了出來,讓整篇小說的氣氛突然變得寫實,但最後卻又冒出全景式的描寫,因此我實在很好奇這項手法運作的思維。

柴崎友香:身為一位小說家,我常常在思索何謂小說的形式,會想打破既定的觀念與框架,也一定會去關注一件事情到底是由誰說給誰聽的。剛剛王總編提到這本小說會不會其實從頭到尾都是太郎姐姐的獨白,我覺得這是其中一種詮釋角度,另一方面,或許也可以解釋為自始至終都是太郎一個人在說故事,對我來說其實是沒有正確答案。在《春之庭院》裡,太郎雖然不時觀察著他的鄰居西小姐,但他其實也同樣被觀察著,我認為這是大城市裡經常出現的情境,所以我才會試著用這樣的方法表現。

熱門新聞
訂閱電子報
台北市 天氣預報   台灣一週天氣預報

《人間福報》是一份多元化的報紙,不單只有報導佛教新聞,乃以推動祥和社會、淨化人心為職志,以關懷人類福祉、追求世界和平為宗旨,堅持新聞的準度與速度、廣度與深度,關懷弱勢族群與公益;強調內容溫馨、健康、益智、環保,不八卦、不加料、不阿諛,希冀藉由優質的內涵,體貼大眾身心靈的需要、關懷地球永續經營、延續宇宙無窮慧命,是一份承擔社會責任的報紙。自許成為「社會的一道光明」的《人間福報》任重而道遠,在秉持創辦人星雲大師「傳播人間善因善緣」的理念之際,更將堅持為社會注入清流,讓福報的發行為人間帶來祥和歡喜,具體實現「人間有福報,福報滿人間」的目標。
人間福報社股份有限公司 統編:70470026

 
聯絡我們 隱私權條款

Copyright © 2000-2024 人間福報 www.merit-times.com.tw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