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陳牧雨

雖然有人認為山水詩的起源甚早，並非肇始於魏晉末期莊老思潮的衰退之後；有人更進一步認為魏晉之後，不但莊老未告退，而且山水詩或山水文學與老莊思想有了更密切的結合，進而也影響了山水畫的走向。這種觀點確實也有很堅實的立論基礎。

《莊子雜篇．秋水》記載：楚威王曾派人邀請莊周為楚國宰相。莊子以寧為泥裡嬉戲的活烏龜，也不願成為廟堂用以卜卦之死龜為由，拒絕了楚威王。

莊子一生淡泊名利，清靜無為，順應自然，以簡約的生活換得精神上的自由與逍遙。這些正是道家思想的精華所在。

然而，中國文人，當其在仕途得意之時，雖然大都以儒家思想治世；但當不得志時，就又引老莊思想隱居遁世。甚至雖然仍處廟堂之上，也會寫寫欽羨退隱生活的文章或詩詞，以平衡一下繁雜多擾的公務生活。

因此，可以說，中國文人骨子裡都兼具有儒道兩家的靈魂。這點不難從歷代的詩文裡發現端倪！

比如范仲淹在〈岳陽樓記〉中的名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歟！」遊賞風景之際，居然憂國憂民了起來，這就是道地儒家思想的體現。

然而如李白的「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髮弄扁舟。」則是因不得志而萌生遁世的想法。遁世，就是走入山水之中。

陶淵明，更是歷代文人不為五斗米折腰，而寧願棄官歸隱的代表性人物。他的歸隱，跟得不得志似乎沒有直接的關係，而是跟他喜好自然，不願被拘束的個性有關。他說他自己：「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而致仕則是「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辭官歸去正是「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

「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後檐，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閑。」則勾勒出歸隱田園後的一派清淨優閒、自由自在好不愜意的生活狀況。

這種景象，不正是畫家以之入繪畫最好的題材嗎？

而他的千古名篇〈歸去來辭〉，更是這種思想的集大成的作品。

〈歸去來辭〉一開頭就開宗明義說：「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已矣乎！寓形宇內復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胡為遑遑欲何之？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

算了吧！人生苦短，為何不順其自然！「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園日涉以成趣，門雖設而常關。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以將入，撫孤松而盤桓。」「扶老」是柺杖，時時拿著柺杖出遊，這是田園之樂。

「或命巾車，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這是山水之趣。

這些田園及山水的景象也都是繪畫很好的材料。

所以，「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中的「莊老」，其實指的是老莊思想的玄言部分，玄言詩告退了，山水詩興起，但不是老莊思想沒落了，反而是「老莊」轉換了山水的面貌，繼續敘說著千古不變的「豁達」與「無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