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莫云

年初，在詩人楊風的畫室，看到一幅他的油畫新作。

那是一個中年男子的背影。藍天白雲下，頭戴斗笠，身著寬鬆青布衫與及膝黑褲的男人，推著一輛老舊的單車，一手扶護後座沉重的米袋，裸著細瘦的雙足，一腳淺一腳深地渡河。流水湍急，嘩嘩淹沒了前方濛茫的天地線。

這，不就是我們父母親與他們的年代嗎？我的心猛不防一陣顫動。那一張張背負著生活重軛的肩膀與日漸模糊的面孔，彷彿又被回溫的記憶來回擦拭，重新顯影。

那時代，沒有網路鋪天蓋地的資訊連線，也沒有手機鉅細靡遺的「實況轉播」；有的只是人與人之間頻繁密切的往來與互動。而那些穿梭於城鄉中的小人物，卻宛如複製般地，有著一張歲月鑿痕深刻的臉，與被生命的沉墜壓彎的腰。那個定時來廚房收取殘羹餿食的阿伯，不定期來家裡補充壺底油、推銷散裝茶葉的歐里桑，或是沿街叫賣小吃雜貨與兜售農產時蔬的老人，都有著一輛老舊而忠誠的「鐵馬」，後座沉甸甸地超載著謀生的工具與貨物，嘎吱嘎吱，一路任重道遠地發出不堪負荷的呻吟。炎炎夏日，它們的主人頭上也經常戴著一頂遮陽的斗笠，依然擋不住臉上背上的汗水如雨瀑奔流。

這畫似乎少了些什麼？嗯，阿伯的脖頸上還得搭條毛巾；不過，他應該也騰不出手來拭汗……我在心底咕噥著，或許，這些汗水都會在妻兒溫飽的笑顏中蒸發吧。

見我看到入神，詩人慨然以畫相贈。我將它懸掛書房──每一照面，那段逐步遠去的歲月，瞬間就被拉回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