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尹隱
前陣子朋友W問我:「欸,妳會想養貓嗎?」
我思考了一下說:「可是我已經有小綠了。」
W問:「妳有養貓?」
我解釋:「不,我沒養貓。」
W問:「那妳養什麼?」
我說:「黃金葛。」
那晚我躺在W的租屋,W的雙腿倚著牆壁,頭髮包裹在毛巾裡,這段對話的終結便是W的笑聲:「植物才不能當寵物!」
我沒有跟W爭論,彼時W領養的貓趴在窗邊的矮櫃上看著床上的我跟W,以非常紳士的眼神,安靜的觀察主人與客人。對於貓,我並沒有特別的偏愛,雖然身邊的朋友多數對貓心存好感。
大概正因為如此,我的寵物是一盆黃金葛,售價新台幣三十九元,在園藝店裡非常不起眼的那種。除了LINE和Facebook上的照片之外,大部分的朋友沒有親眼見過「小綠」,只有Y見過我與小綠的互動。
每當小綠身處的盆土表面出現龜裂,我便會以米杯裝取二十毫升的冷開水,輕手撥開莖葉騰出更多的空隙,緩緩且均勻的為小綠澆水。倘若發現小綠身上長出枯葉,有時我會剪除枯皺的部分;有時則等整片葉子完全萎黃,再進行摘除。雖然聽說植物用雨水澆灌比較合適,但我實在無暇蒐集雨水,只好讓小綠喝冷開水。
由於居住在工業城市的緣故,養在窗外吊盆內的小綠難免沾惹塵埃。樓下的鄰居習慣在窗外晾衣,倘若我直接用水沖洗小綠身上的灰塵,墜下的汙水可能會弄髒鄰居窗外的衣物。因此我選擇用乾淨的抹布,浸溼擰乾後一一擦淨小綠所有葉片的表面。
Y第一次看見我為小綠洗臉時,是在一個假日早晨,久違的日光越過鄰棟的頂樓,然後穿透我房間的玻璃窗,其上的指印大都是我為小綠澆水時,為保持平衡所留下。
Y在我身後突然大喊:「妳又在做什麼?」
我把身子從窗外縮回室內,看著在筆電螢幕後方的Y說:「小綠的葉子有點髒,我在幫它洗臉。」
Y聽了哈哈大笑:「妳小心點,別掉到窗戶外面。太扯了!有人會這樣做嗎?」
我馬上回答:「哼,我不是人嗎?我就是那個會這麼做的人!」
那天經過清潔後的小綠全身綠得發亮,我得意洋洋的把吊盆從窗外取下:「欸,你看,小綠變得好漂亮,就像花一樣!」
Y看了一眼說:「真的欸!好啦,妳做得很棒,這樣開心了嗎?」
我笑了:「哼,你知道就好。」隨後又把小綠掛回窗外,並將吊盆的方位轉回原本的位子,聽說不能隨便旋轉花盆的角度,因為植物有向光性,一直變換花盆的角度,植物轉動脖子也會感到辛苦。
記得跟小綠的相遇是在雨天,我跟Y在回家的路上經過一間園藝店,我們進去東轉西轉,最後Y什麼也沒有買,而我買了一小盆黃金葛。
嚴格來說,我買的是萊姆黃金葛,和一般的黃金葛不同,其葉片是黃綠色的,因為所含葉綠素比較少,使得萊姆黃金葛比一般的黃金葛不耐日晒。這些事都不是購買當天的我所知道的;都是日後小綠出了狀況時,我上網搜尋處理方法才知道的。
最初我把小綠養在桌燈下,花盆將就使用以前買食譜送的小陶鍋,陶鍋的把手彷彿耳朵,每當我在桌前工作時,桌燈下的小綠似乎也在聆聽我打字的聲音。可能是因為桌燈的光芒比不上真正的日光,不久之後小綠開始枯萎。於是我為小綠搬家,公共陽台的欄杆旁便成為它新的居所,不料卻因為過度日晒,造成許多葉片晒傷成黃褐色。
公共陽台偶爾有鄰居在抽菸,我因此看見菸灰落在小綠的盆土或葉子上,為了避免小綠被菸灰燙傷,我又為小綠搬家至樓梯間氣窗的窗台。那時正是多雨的冬天,我不忍把小綠移往窗外,在這風勢猛烈的城市,靠在窗邊的小綠纖弱的莖葉時常被吹得凌亂而狼狽。
某個假日,Y見我把小綠養得半死不活而嘆氣:「黃金葛是最好種的植物欸,妳怎麼種成這樣?」
我低著頭,看著因應寒流而暫居門邊的小綠說:「我不知道啊,可能這裡風水不好。」
Y笑了:「少胡扯,這裡應該沒發生什麼事吧?」
我直視Y:「天曉得,說不定小綠幫我們擋煞,不然你哪會活得這麼開心?」
冬天就這麼過去了,我彷彿小綠的孟母,為其三遷,但卻還是沒有找到真正適合小綠的環境,但我也沒有因此著急,甚至開始習慣小綠時不時枯黑的葉子,以為那和人類的白頭髮一樣,都是自然而然的事。
直到一個春天的假日,我和Y經過一座公園,意外看見許多人在賞櫻,我們馬上把機車停到路邊的白線上,灰濛濛的天空與陰鬱的雲層彷彿隨時要降下大雨,我跟Y很迅速的與櫻花拍照留念後,又舉步移往他方。
我很開心的說:「經過這裡好多次了,都沒來逛逛。」
Y看著我說:「這裡是假日花市喔,妳應該想逛吧?」
販售各式花材、盆栽、肥料、土壤等園藝器具的攤商整齊的排列在路的兩旁,Y陪我東逛西走,快速掃過所有的攤位,最後,我為小綠買下了一個米黃色的花盆,上面印著一串英文:「Put a little green to light up your room.」同時,我又加買了一個吊盆。
結帳後,Y問我:「妳要買兩個花盆?小綠用一個就夠了吧?」
我說:「這樣我們去旅行時,就可以提著小綠一起走啊。」
Y嘆了一口氣:「世界上有人會這樣做嗎?」
我反問:「難道我不是人嗎?」
Y又說:「妳早上已經幫小綠買了泥土跟肥料,再加這些已經快四百塊了……」
我制止Y繼續碎碎念:「我又沒花你的錢。」
Y苦笑:「我是想幫妳省錢欸,妳買太多東西給小綠了,妳花的錢都可以買十個小綠了!」
我義正嚴辭的告訴Y:「小綠是一個生命,不能這樣衡量。」
突然天空真的降下大雨,我跟Y都沒有帶傘,只好匆匆趕回停車的地方,在假日花市的出口有個領養流浪動物的攤位,鐵籠裡有許多瘦弱的貓咪,牠們的當下處境可能和W的貓過去相彷,Y似乎沒有發現那些貓咪,而我也沒有停下腳步。之後,我與Y各自迅速的穿上雨衣,跨上Y的機車後座,雨水模糊安全帽的面罩,這樣的大雨讓我想起和小綠的相遇,也是在這樣的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