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明明有六趣,覺後空空無大千。這樣的體會,是需要走過多少心裡的坎坷,才感受幾分放下布袋的輕安與悠然?走在大雨的夢中,我抱著沉睡的小妹,力大無窮,雨中奔走著,像隻大鳥努力張開翅膀,不捨寒冷的雨水滴在妹妹的身上。找到一間閣樓,安放好妹妹,凝視著妹妹,心裡開始惶恐,為什麼妹妹昏睡著呀?窗縫開始滲出雨水,我急忙把妹妹抱到另一邊。
妹妹呀,你怎不說話,你怎如此沉睡不醒呢?我坐著大哭,心情是哀傷、無助。妹妹張開雙眼,坐了起來:「師父,您不用再找尋我了,我已融入您的身心血液。」從夢中長河返歸,天猶未亮,我最鍾愛的小妹,一九九八年因血癌病逝,那一年她十八歲。原來她是我心性的「金剛上師」,在最暗的夢境,無人伴隨的長夜,她如一輪明月照亮我幽微的心路。
多數人認定我的理性、無情,多數人總不喜歡我的平淡、我的無味。長大後才明白,為何只有圖書館可以收留我的孤獨,為何眾人飛蛾撲火的醉夢愛戀,我總覺得愛恨愁惱都是湖面的倒影?我的青春不屬於世間的劇場,因為我無法演得投入、逼真。我的年少羡慕多數人的喧鬧,同時也被多數人羡慕,我是愛情的勝利組。有次黃昏,走過人群,穿過透明的玻璃窗,忽然感覺世間如鏡面虛妄,於是,我離開凡俗,走入空門。
小妹妹始終是我的懸念,她雖聰慧、貌美,具文才,但先天的聽障,我深知,她的路比一般人艱難。出家後,忙於學習佛門的儀禮、生活,我無暇關注小學二年級的妹妹。直到她往生後,我讀到妹妹的日記,才從字裡行間,讀到她面臨兩位姐姐出家,她堅固的天地已瞬間倒塌。字字句句如滾燙土石燒痛我的心,年復一年……
經典上說,我們為親人的去世流盡如深河的淚,而我從妹妹往生後,從沒流過一滴淚。因為,我怕淚水洗掉妹妹的面容印記,更怕哭泣的我,讓妹妹難以安息。十五年,我行走人間路,用安靜的悲傷記憶著妹妹,用歡喜享受生活,作為報答妹妹對我的愛意。
妹妹為我摺的紙鶴,在我每年的母難日,會把各色漂亮的紙鶴擺滿佛前。合掌祈願:願世間有情人,渡過生死之河,有佛為伴。帶著你最鍾愛的人,把愛融入你的生命裡,以愛為燭光、為星空,把溫暖分贈予這個淚多於笑的人間。
愛執無罪,情深無過,娑婆本是有情。在執愛與情深之間,我們逐漸覺醒、釋懷,以愛學習慈悲,以愛學習放手。在愛中,活出如風一樣的自由。愛如風,風無所不在,風能遍及天涯海角,愛就能走到多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