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專欄作者羅杰科恩撰文表示,不安情緒之於法國,是每個人早就習以為常的。他說十八年前在巴黎當記者時,曾寫道:「懷疑和自省的氛圍讓法國備受煎熬。人們普遍感覺,正以驚人速度永離法國的不只是工作機會,還有權力、財富乃至國家認同感,遺留在塞納河岸的只有空洞乏味的偉大。」
法國的衰落,未嘗不是新興之始。四月初文化部長宣布,將不再拒絕英語詞彙進入法語,因抵抗英文入侵,對法語非但沒有保護作用,反而有害。她承認這場語言戰鬥的無謂與誤導性:「法語並未陷入險境,我的職責不是給語言築起無效的壁壘,而是要讓全體公民參與進來,維持它的生命力。」英法情仇有民族主義的陰影,驕傲的法語終於反省,推翻了沿襲四百年的語言政策。
很多人雖知道慚愧反省的重要,卻常因其他理念而不為。法國《查理周刊》遭恐怖攻擊,震撼全球,倖存的編輯表示會繼續刊登諷刺伊斯蘭的漫畫,維護言論自由。對於可能的後果,譬如後續可能的恐怖攻擊會傷害其他法國人,導致不同宗教國家間的衝突,則不是他們要考慮的。少數絕對自由主義者與極端穆斯林間不同的「反省」,不同理念的堅持,造成了對立。對伊斯蘭國來說,他們認為西方國家的民主才應慚愧。
民主的理想是「以數人頭代替打人頭」,但很多國家的國會議員占領發言台,推擠拉扯,被諷為「民主是打出來的」。各黨派國會議員都有理由,聲稱堅持某個理念或理想,而不慚愧承認國事因而空轉,政治內耗將折損國家競爭力。美國去年因政黨惡鬥,中央政府關閉,迄今也未見兩黨對選民道歉。
今年是二戰結束七十周年,日本照例有「反省」而不認錯,並再度修改歷史教科書,為侵略塗脂抹粉。德國領導人到其他歐洲國家訪問時,會去納粹集中營獻花致悼,媒體多未宣揚;在很多德國人眼中,反省歷史不是「新聞」,只是分內的事。德國的一戰賠款到二○一○年才還清,總理梅克爾視為情感解脫,表達「悲傷和羞愧」的懺悔:大陸媒體表示:有一種「對比」讓人感慨萬千。
教宗方濟日前表示,百年前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統治亞美尼亞時,殺害大量亞美尼亞人,是一場「種族滅絕」。他為這起事件屆滿百年舉行彌撒時說,指責這一場「無意義屠殺」,傷害了亞美尼亞人民。土耳其立即召見梵蒂岡大使,表示抗議。土耳其始終不承認屠殺亞美尼亞人,就如同日本不承認南京大屠殺。法國議會下院二○一一年通過法案,稱「否認亞美尼亞大屠殺」是「犯罪行為」,土耳其一度中斷與法國的外交磋商和軍事交往。
寬容來說,否認大屠殺也許正是因為慚愧,而意圖掩飾,逃避良心譴責。法國把否認大屠殺視為犯罪,是要以法律力量代替道德自省,但道德是法律的基礎,要反過來制裁不道德,恐難奏效。一個民族的自省、愧疚比個人更難,但若愈多個人反省,有慚愧感,才能填平歷史傷痕。每個人應把反省和羞愧當作分內的事,唯有如此,才能打造真正平等的社會,建立合乎公義的民主。(系列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