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佐野洋子

譯／陳系美

我有個朋友的朋友是醫生。我一直認為醫生都是大富豪，金錢總是滾滾而來。

每個月一次的保險費計算是大工程。以前是把資料輸入簡單的電腦裡，然後雇幾個打工的學生來幫忙，太太也跟著一起做，拚死拚活熬夜做了整整五十個小時。終於做完後，全體一起大喊：「啊！做完了！做完了！」，醫生說：「好！去吃燒肉吧！」大夥兒就一起去吃燒肉。太太則是喜孜孜地說：「明天要去逛久違的東京百貨公司。」

這回引進了最新的電腦。以前大家要熬夜五十個小時的工作，這台新電腦一小時就做完了。朋友的醫生朋友霎時茫然了。

不僅茫然還很失望，因為他不能說「好！去吃燒肉吧！」也不能再和打工學生在一起。太太也不會說「我要去逛久違的東京百貨公司」了。

最新的電腦奪走了痛苦，也奪走了喜悅，一個人敲敲鍵盤按按滑鼠，電腦就自己動起來了。這樣真的好嗎？朋友的醫生朋友陷入苦思。

這就是便利的東西帶來的下場。

我已經沒什麼想要的東西，也不會去想「啊，如果有那個真好」。我的東西已經很足夠了。不，應該說太夠了。看雜誌或電視時，有時也會看到「咦？竟然有這麼便利的東西」，或是讓人恍然大悟、點頭如搗蒜的器具。我在工作時，會接觸到很多令人驚訝的事物。去百貨公司或逛街，也會看到很多驚奇的用品。

便利使人怠惰

以前搬家是鄰居或親戚綁著頭巾過來幫忙，連廚房的醬油都收得好好的。現在是搬家公司拿紙箱來，隨便出手幫忙還會被說：「太太，請妳什麼都不要做。先生，請你去打小鋼珠。」

還有專門幫人年終大掃除，也有幫人過年送禮。聽說還有一種「配色店」，他們會告訴你外出時挑什麼顏色打扮最適合。

也有每天幫你買高麗菜或麵包的「購物店」；每天更換菜單，幫你送餐點來的「飯店」；還有專做爛醉如泥時，幫你開車的生意。

我不要再想下去了。我們是人類。人類原本具有一切能力。科學和文明奪走了人類所有的能力。但我們卻讓某些人的某種能力特別發達，創造出「專家」這種人。

平庸的凡人，變成只會掏出錢來買專家做的東西，心懷感激地使用，而不動自己的手腳。活在現代的日本，若想拒絕這種狀況，便很難活下去。我也一樣，現在叫我用大臉盆和洗衣板洗衣服，我也不要。

也不會去山裡撿木柴回來煮飯。人類的怠惰是沒有極限的。看到能助長怠惰的東西就一窩蜂跟著買。然後生活過得匆匆忙忙。

印第安的婦女，每天結伴去汲水，每天都在河邊滑倒開懷大笑。文明人無法用滑輪打水上來就氣急敗壞地不幹了，老是煩躁不堪又愛生氣。印第安的婦女可是滑倒了還會哈哈大笑繼續汲水，每天都過得很開心。

我也要繼續過不方便的生活，忍耐難以難受之事，然後瞬間和別人一起說：「啊！真要命，終於做完了！」我想享受這種喜悅。

可是，可是，走路十分鐘就能到郵局，我竟然開車去。討厭討厭。我怠惰到根本沒有意志這種東西。至少，誰都不要再發明方便的東西了。

別再奪走人類所剩不多的簡樸生活。即便是個塑膠製的開瓶器。「喂，這個打不開。」「我來開開看。」「咦？哇！開了！妳的力氣真大！簡直像個男人。」至少要把吻男人的喜悅留下來。

（摘自《我可不這麼想──佐野洋子的中年回望》，無限出版）

作者簡介

佐野洋子

出生於北京，日本武藏野美術大學設計系畢業，曾留學德國柏林造形大學學習石板畫。主要的繪本作品有《活了一百萬次的貓》、《老伯伯的雨傘》、《我的帽子》、《熊爸爸》（榮獲日本繪本獎，小學館兒童出版文化獎）；童話作品有《當我是妹妹的時候》等。另著有散文集《普通才偉大》、《沒有神也沒有佛》（小林秀雄獎）、《靜子》、《無用的日子》等，以及小說《打開那個院子的門的時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