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碧華 圖／旭淮

晴朗春日，在不真切卻又聲盈於耳的絮絮中，體會這城市最細微的美麗。我循著韓良露走過的足跡穿街過巷，繞著青田街、泰順街、麗水街及溫州街漫步一下午，最後停駐在師大路八十巷前的南村落，怔怔站了一會，為這已拉上鐵門的小屋拾起散落在郵箱前的幾封信，也不知要不要把這幾封信，塞回主人能看得到的地方。

文人雅士及騷人墨客聚集，南村落五百方圓內終年被濃蔭花草環繞，竹籬雖已換成矮牆，再砌成巍巍高樓，歲月如此綿長，卻始終還爬梳著新舊混搭的幽靜錯落。

大學畢業後，曾經在泰順街的日式老木屋寄居很長一段時光，當時對吱吱作響的地板感到不耐，園中遮蔭大樹不但未令我心儀，反而格外覺得滄桑。幼嫩年輕的心，只盼快快脫離老家深凋的陳舊，不甘在城市也尋不著新猷。

如今，穿街過巷，多麼悸動於歲月的種種深淺痕跡啊！在春光下綻開的紅色花蕊，從斑駁的灰牆探出頭來，還有隻小鳥啾啾叫著，彷彿輕聲在問，事已過，境已遷，人又安在？

我的昔日夥伴，良露！在這個春日午後，我以漫步南村落，做為妳告別人世後懷念妳的方式。想起我倆在最青春的時候一起在黑夜中穿梭攝影棚製作電視新聞，那時妳也是一頭如瀑的長髮，襯著可愛又慧黠的酒窩，沒有任何人的口才贏得過妳，滔滔不絕中，藏著上天與下地的浩瀚見識，身為編劇的我無論如何拚命擠出平日的博聞強記，也都只能欲辯忘詞；而妳的另一半總是眼睛帶笑的，懷攬著屬於良露的一切驚世才情，那與有榮焉的表情，令人無法不投以豔羨的眼光。

良露時刻鼓舞我的話語猶在耳際，她口中「未來必然得到福氣」，經過時光流轉，竟然無處不得到印證。

為好友捻個香，輕聲道別。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