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翁秀美
有一朵梅,不經意落於千年前含章殿下壽陽公主的前額,印下五瓣花痕,引得「梅花妝」驚豔於世;有一樹梅,在西湖孤山,讓林和靖「以梅為妻」,以鶴為子,二十年不入塵世;有一片梅,在江蘇銅山縣北的九里山,那是王冕手植,並築「梅花屋」,與千株梅花朝夕相處。
怒放於冬的梅花,表裡澄澈,肝膽冰心,堅貞傲骨,高格清韻,令冰冷的寒冬也動盪而搖曳,更讓世人為之成痴。
無數丹青藝家將梅入畫,以筆墨捕捉梅花的神態韻味。
徐文長畫梅,塗寫枝幹用水墨,勾畫花瓣用白描,〈墨花圖卷〉中的梅花,神韻飛揚,詩意盎然溢於紙上。
揚州八怪均愛畫梅,而意境幅幅不同:
金農畫梅,常是大幹梅樹,滿紙飛花,密枝繁蕊,黑白分明,各具神態,參與其古拙的金石筆意,古樸渾厚,他曾自道:「尋梅不憚行,老年與天健,半樹出江樓,一林見山店。戲拈凍筆頭,未畫意先有。」
汪士慎喜半夜看梅,也喜畫夜景中的梅花。「相對成良晤,同清亦可憐」,師法自然,梅與人同「清」。
高翔的梅花,「皆疏樹瘦朵,全以韻勝」,喜用枯筆,有雪冷風清之概,〈春入江城圖〉一軸,是他與諸朋輩去揚州上方寺探梅後所畫:畫面四周空間布滿長題,將一枝紅梅圍在中間,挺拔而起,形態蕭疏,著花無多,卻風骨嶙峋,深得梅花神韻。
李方膺畫梅,常用雙鉤法畫枝幹,凌空屈折,老枝槎枒,分外蒼勁老辣;而黃慎的梅花,以草書繪梅瓣,任意揮灑,似圓非圓,神韻俱足……
蘇軾愛梅,作品中詠梅最多,有五六十首。梅花堪稱蘇軾憂患中的知己,〈西江月.梅花〉寫道:「玉骨那愁瘴霧,冰姿自有仙風。海仙時遣探芳叢,倒掛綠毛么鳳。素面常嫌粉浣,洗妝不退唇紅。高情已逐曉雲空,不與梨花同夢。」詞中謂梅花冰姿玉骨,清英雅秀,飄逸欲仙,非塵埃中物,故有海仙派遣小鳥(綠毛么鳳)時來探芳。
此詞如梅一般拗折多姿,明.楊慎《詞品》評為:「古今梅詞,以坡仙綠毛么鳳為第一。」
而元人景元啟的散曲〈雙調·殿前歡〉卻頗意趣:「月如牙,早庭前疏影印窗紗。逃禪老筆應難畫,別樣清佳。據胡床再看咱,山妻罵:『為什情牽掛?』大都來梅花是我,我是梅花。」月光下別樣清佳的梅,讓詩人觀之、賞之,相看不厭,竟入物我兩忘、渾融無間的境界,惹妻生妒而「罵」,別具風味,令人忍俊不禁。
梅花骨重神寒,卻不失綽約婉轉之韻致,當滿天雪舞,將一切銀妝素裹,卻裹不住雪裡透出點點的紅與陣陣的香在天地。北宋晁補之如此形容梅:「開時似雪,謝時似雪,花中奇絕。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徹……」
李漁《閑情偶記》專門提到梅:「花時苦寒,即有妻梅之心,當籌寢處之法。」因此他說,觀梅之具有二:山遊者必帶帳篷,三面圍起,前面空著,就像湯網一樣,要多設爐炭,既可取暖,又可暖酒;若在花園裡觀梅,則設紙屏數扇,覆以平頂,四面設窗,盡可開閉,梅在哪邊,就把哪邊的窗戶撐開。
真乃奇想妙思。李漁甚且取形似古梅之枯木數莖,不加斧鑿,置作天然之牖,名曰「梅窗」,並得意地以為:「生平製作之佳,當以此為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