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黛嫚
小學生學習寫字,是從紅線虛字描摩開始,至少在低年級階段,都是在格子框得整齊的習字簿中寫字。那些格子,固然是因初習字者不易掌握分寸而設好了一個地域,但我以為,那也是在提醒寫字者,在這範圍內寫字是正確而安全的,逸出格子,可能會有無法掌握的事情發生。
一九九六年副刊策畫舉辦「百年來中國文學學術研討會」,以中副有限的資源,並不寬裕的人力,辦這樣一個大型會議,真是不自量力。研討會發表了四十五篇論文及一場「副刊與中國文學」座談會,這麼多嘉賓、這麼多會議、這麼多事,卻只是副刊幾位編輯一力承擔,直可用忙翻天來形容。
忙中自然有錯,錯誤的發生和人力、經驗不足都有關,若非大錯誤遮掩一下也就過去了,偏偏其中一件錯誤和文字有關。
像這樣的大型會議,又來了許多有頭有臉的大作家,請出長官來宴客,讓長官露露臉,何況經費始終不足,能由上級單位設宴解決一頓餐費,也是很合理的。
錯誤便發生在一張請帖。既是正式宴會,由上級長官具名邀請,餐廳送來蓋好主人職銜的請帖,由副刊填寫姓名地址寄發。預計邀請一百五十位賓客,請帖便是一百五十張,但我的想法至少要發出兩百張請帖,於是我請餐廳再送來五十張請帖,且趕在郵局下班前填好寄出。錯誤就在那多出來的五十張請帖,是由編輯們自行填上主人的名字寄出,隔天收到請帖的作家發現帖子上並非正式職章,於是向請客的主人告狀,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這件事其實可大可小,小的話一笑置之,不過是印刷體和手寫的差別嘛;大的話這可是涉及上級長官的顏面,在那個離威權不遠的年代,這點「小事」足以讓負責人丟了工作。主編果然被召去斥責一頓,若不是大會召開在即,可能立即有人得下台負責。
幸好大會辦得盛大成功,雖有些細節沒有照顧到,終是瑕不掩瑜。忙亂中大家又回到原來的工作型態,那預期中的秋後算帳似乎還沒到來,我仍然記得長官撂下那句話,「大會辦完再來追究責任」。主編見我耿耿於懷,還惦記著這事,於是抽了個空檔跟我談論此事。他說由於會議順利圓滿,給報社掙足了面子,所有長官以及長官的長官都很滿意,事情就這麼過去了。不過主編也告訴我,這件事並不像表面單純,三個字的一個簽名不會構成撤換副刊主編的主因,其中有許多角力,各方人馬都藉著這件事來算總帳。
主編的話當時的我聽不太懂,不過日後慢慢會弄懂。我擅長和文字相處,文字如何組合、呈現何種意義對我來說不是難事,前提是,文字得放在它的格子裡,不管是有形或是無形,框住文字的格子,其實也是保全及確定這個文字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