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怡蓁

又是新的一年開始了。總是這樣，來不及實現年初的願望，來不及彌補錯過的美好，一年又過了！

臉書上接到無數朋友的「年度回顧」相片集，少部分經過自己挑選加註，大部分就是臉書幫忙自動編輯。一年又一年愈來愈容易過了，竟然連回顧也無須自己思量。這世界有了網路，溝通變得容易；有了臉書，交往變得簡單；有了雲端，隱私變得困難，有了大數據，人的好惡都無所遁逃。人類文明也許是在進步，但人性人情也能隨著科技提升嗎？

我有點被冒犯地撤下臉書為我編輯的回顧，當窗而坐，想要自己好好回顧二○一四這一年。腦中升起的卻只有片斷的記憶、破碎的影像，總是疑惑：「那是這一年嗎？還是去年的事了？」不得已，還是必須藉助智慧手機的相片圖庫，一邊滑，一邊回想，不得了！這都是去年的事嗎？這麼多事發生過了，卻怎麼船過水無痕，我還是這樣的我？

最多的照片總是發生在旅行之時。除了每年必然要去的美國與日本之外，去年拜訪過許多不一樣的國度。年初的烏茲別克是最特別的旅行，因為據說我身上流著七百年前來自花喇子模國的血液，我堅持要去「尋根」，跟著北藝大師生，在零下十七度探索那個古老回教文明的國度。恍恍惚惚，似乎有血緣的召喚，又似乎只不過是刺骨的北風在呼號。我來自何處？我是誰？白茫茫一片雪地中，一樣找不到答案。

也去了寮國，學著大清早迎接僧團化緣，去了北越參觀保持完好的孔廟，去了南韓拜訪韓國朱子李滉的書院，在這些亞洲古國裡，看見儒家文化深遠的影響，反省自己多年來投入中華文化的教育推廣，不知是否留下痕跡？

每年的高潮還是和家人一起的旅行。過去忙於事業，雖然幾乎終年飛行世界各地，每年六月，仍然排除一切紛擾，特地安排家庭旅行，帶著兒子去亞馬遜、西藏、冰島、東非等等沒有生意可談的國度旅遊。這一次，安排行程的事由兩個兒媳接手，選擇了文明的國度，法國和比利時。我們樂得做個不管事的旅客，一切聽任他們安排，累了就躲在旅館看世界足球大賽，也算是不同以往的旅程。我暗自祈願這樣的家庭傳統年年繼續，並且不斷加入新血。又不禁疑惑，生命的目的真是在創造宇宙繼起生命嗎？

終於也去了埃及，膜拜了金字塔，接觸了木乃伊。這個古老文明的國度裡蘊藏著無盡的寶藏，古埃及的神祇與希臘的神話在此相遇，亞歷山大大帝的雄心壯志留在亞歷山大城，凱薩大帝的骨血卻不見蹤影，只有埃及豔后的金字塔清冷地孤立。古往今來，多少英雄美人，到最後仍是一堆土饅頭，即使被記憶、被憑弔，他們地下有知嗎？在乎嗎？欣慰嗎？答案在風沙中飄搖。回頭看自己，這一生求取什麼呢？想留下什麼呢？答案也在星空中飄搖，渺渺茫茫不確定。

從埃及轉德國，暫停杜拜，在有名的帆船旅館停留一夜，更加感受到海市蜃樓的幻滅。凡上天不給的、沙漠不長的，阿拉伯人都要建立起來：最大的水族館、最豪華的購物中心、最奢侈的水上樂園，無非想證明人定勝天，然而走出建築物，依舊是擋不住的熱浪，一望無際的沙漠。人何曾勝過天？

我們特地去柏林體驗圍牆倒塌二十五周年的歡慶。如今一片繁華的都會，當年竟是慘絕人寰的逃亡者的墳墓。戰爭都是人為，明知是不合情理的隔絕，卻也得費時二十八年，因為偶然的機遇巧合，忽然之間衝破了藩籬，而後才有如今的慶祝。是愚蠢還是邪惡，造成了人類的悲劇？

歷經一萬多年的演化，人類究竟進步了多少， 要往哪裡去？

回顧這一年來的旅程，竟讓我心有所感。身處高科技界，成天滑著手機，期盼著創新發明，卻不免質疑網路、雲端、大數據，真能夠讓人類攀上文明更高峰，解決亙古的生命疑惑嗎？

新的一年，但願我長出新的智慧，找到心的方向。（本專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