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住所換了很多次,總是和一個地方道別,和另一個地方相識。空間沾染了時間添加的色彩。新家是一種期待,舊家是虛空中飄渺的虛線,向時間的深處做記憶的探索。
假如那條虛線藕斷絲連,除非是長久盼望的實現,理想的完成,否則新居的定位可能只是「住所」,而不一定是「家」。一旦以「住所」相待,生活實際性的考慮超越感覺的滋養。日子將在水龍頭冰涼的水流裡算計,缺乏令人心動的溫度。
但是舊家真的比新家更值得懷念?所謂懷念經不起分析。廁所馬桶經常漏水,屋角的油漆已經由白泛黃,牆角長出了縫隙窩藏了一整師的螞蟻,每逢雨季,承接屋頂漏水的鍋子叮叮咚咚。
漏水與鍋子的叮咚是生活的殘缺,卻在記憶裡增加了感覺的體溫。客觀分析似乎經常與感受分道揚鑣。個人感受,科學家可能定義為失真,而嗤之以鼻。精確必然是文明的表徵。朦朧的輪廓,含糊的數據,而美其名為想像,只是文人自我塗抹的粉妝。
想像被說成朦朧的代名詞,進而對想像有所鄙夷,文人應該有所自省。想像仍然要基於現實之真,創作流水行雲,卻需要文字的精確相伴相隨。所謂精確,在於行文的字裡行間,遣字措辭獨一無二,無可替代。因為有人生真確的投影,書寫力求文字的逼真感。
但逼真,不只是紀實報導。與逼真結合的想像,超越常理的認知,使讀者大開眼界,因為這是他常理邏輯從未有的體認。想像「爆竹把時光炸成剩山殘水」,「國庫要養多少隻蛀蟲才能抑止通貨膨脹?」,「要多少肺活量才能吞吐滿街的塵埃?」裡曝顯的真實。真正的想像,既不朦朧,也不是精打細算的科學數據。
但當「爆竹把時光炸成剩山殘水」,過去的時光伴隨著「家」過去的氤氳,增添浪漫餘溫的想像,在記憶裡洶湧。那一面泛黃的牆壁,已經集結了成群的蜘蛛,在編織已成過去的歷史。屋簷的滴水,在溝渠的水流中閃爍著光影,視野沿著地面上螞蟻的走向,讓那棟時間刻蝕下的屋宇,在意識裡投影出圈圈的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