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禎苓
我的拇指意外被水果刀割傷了。
發現之前我毫無意識,直到看見蘋果肉上染了血。隨即檢查雙手,才發現左手拇指受傷了。
完全不痛。
也許沒傷及神經,就是傷口有點癢。詭異地癢。彷黑暗料理街裡那位賣水餃的老闆告訴我,被銳利的刀割傷是不會痛的,刀刃尖銳,所以接觸皮膚的面積小,傷口比較快好。相反的,鈍刀傷人面積較大,撕扯皮膚底下的神經,反而疼痛。
那是廚師的刀傷理論。
有陣子在論文和教書兩頭燒的狀態下,灼得情緒不安,一點小事就足以引燃滿腔怒火。課堂上,一位男孩因為不願抄寫黑板上的重點,被我大聲呵叱。最末,我狠狠撂下一句:「你自己想想看要不要我放棄你!下課告訴我!」回過神,發現全班同學嚇傻,睜起無辜眼神看著我。以往我是不曾這樣責備學生的。我也被自己突如其來的爆炸震懾,好像剛剛怒氣衝天的不是我。
課後,那名男孩從教室後門離開,邊走邊赤手搥打鐵門、泥牆,沿路從後門搥到前門來找我。見到我,咬牙地說:「我不犯你,你不犯我!」我冷冷地點頭。兩個自尊心極強的人,掄起尊嚴,相互砍殺。
回到辦公室,挫敗地向同事訴說這件事。經驗老到的同事告訴我,罵人也是需要技巧的。最上等的訓誡就是說得輕鬆有趣,可是對方又能知意改進;最下等的就是挫傷孩子的信心和面子,師生各自捍衛自己的顏面,最終搞得兩敗俱傷。我想自己應該歸屬最下等的那類。
初闖杏壇,最要學會的就是管理。管理的方式之一即是訓誡。
訓誡必得切中肯綮,有時雖犀利如白刃,但只要輕輕劃刺皮膚,細微傷口,足以令人警醒,無須鈍傷神經、尊嚴。
後來,我漸漸修正責備的語氣和言詞,開闔收放,從學生反應悟出管教理路。彷若武俠小說裡武林人過招,然後提煉打殺密技,傷人不殺人,或者傷輕不傷重。如此,我在課室裡,淬礪、修習與練就一套屬於人際相處的刀傷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