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黛嫚
如今回想起當年離開小學教職,進入《中央副刊》工作的契機,標題竟然是「蔣經國與我」,每次我對著台下的學子演講,提到這一段時,大家都笑了。蔣經國先生何許人也,除了在電視上、報紙頭條上看見他的照片,我怎麼會有機會和他發生關連呢?只是因為經國先生在他執政晚年的一個政策——解除戒嚴,促成了我轉換跑道的契機。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中旬,當時還在小學教書的我,接到一通來自《中央副刊》編輯的電話,表示《中央副刊》要徵編輯,梅新主編想跟我面談。
接電話過兩天,星期六的傍晚稍過,我走進《中央副刊》的主編辦公室,梅新主編站在辦公桌後,桌上亮著燈。主編問我一些簡單的問題,似乎是履歷表上會有的內容,然後給我一張稿紙,說了一則事件,要我改寫成「藝文訊息」,這就是筆試了。我寫完後,梅新先生帶著那張稿紙離開一會兒,再回來時,他問我是否可以下周一開始上班。沒有問我為什麼想來副刊工作,沒有問我知道不知道報社工作是怎麼一回事,沒有問我捨得放下教師工作嗎?彷彿一切就這麼自然,就這麼說定了。
當時副刊的工作時間是下午四點到晚上十點左右,我第一天上班是從小學下課後直接過來,教職一時辭不掉,我得兩邊兼一陣子。副刊編輯室緊鄰主編辦公室,並不寬敞的空間放滿了一式一樣的工作桌,我在這兒擁有了另一張辦公桌。
我分配到的工作除了審閱每天投稿來的稿件,還有就是和排字房的聯繫工作。那還是鉛字的時代,寫在稿紙上的文章,經編輯修正過、下好標題、列出打字級數、行高,便送到打字房,排字工人會從鉛字櫃中找出和每一個手寫字相對應的鉛字,排列出編輯規定的一個一個方塊,送到製版房,晒版、印出相紙,再送回到編輯檯。
一位比我略為資深的同事帶我去排字房,介紹我認識負責副刊版面的撿字員,我看著他對著一排一排的鉛字牆,靈巧的雙手在一格一格的鉛字盒中,撿出一個鉛字,放在木盒中,再撿一個,繼續排下去,動作俐落而準確無誤。我好奇地學他排字,光「我是編輯」四個字就找得我滿頭大汗。他知道每一個字的正確位置,因為這是他的工作。
新工作展開,原有的工作繼續著,新的一年、嶄新的報業競爭戰開打,元月中的某天晚上,剛好有個餐會,我和同事打了招呼提早離開編輯室,餐食飲宴間,聽到鄰桌人說道,「經國先生過世了」,我的反應和同座用餐的同事沒有兩樣,雖驚愕也只能漠然以對,我忘了我是大眾傳播界的從業人員。
在手機還不普及的年代,等我接到訊息撥電話回辦公室,才知道在我用餐的短短幾個鐘頭內,同事們打電話約稿,有的用電話聽述而記錄下文稿,等到稿件繳齊,落好標題,一個全新的版面就組織完成,隔天的報紙副刊版面,表達了文學界對國家元首遽逝的哀思。
啊,原來,這就是編輯檯,這就是新聞工作。
關於作者
台灣大學中文系畢業,世新大學中國文學博士,曾任《中央日報》副刊主編、《人間福報》藝文總監、三民書局副總編輯、東華大學駐校作家。著有散文集《本城女子》、《時光迷宮》、《你道別了嗎》;長短篇小說集《間愛孤雲》、《閒夢已遠》、《今世精靈》、《平安》、 《粉紅色男孩》等。現在除了在國立台北教育大學及世新大學教授現代小說課程外,專事寫作。